('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独孤羽带人追出王府,瞧见一辆马车刚行至晓月桥头,忙问门外守卫:“那可是叶公子的车?”
守卫如实答“是”。
独孤羽又问:“他今日晌午是自己来的,还是有随侍跟从?”守卫想了想,有些不大笃定:“方才叶公子同两名随侍一起上了车……至于晌午那会儿,并非卑职当勤,按往日来看,也该有人随他一道入府才对……”
言下之意,亦无法证实叶珅不是独自来到王府。
西厥和亲一事,独孤羽自当守口如瓶,从未对外透露半分。可叶家那边他却着实拿不准。
他倒希望是自己紧张过头,弄得草木皆兵。可这件事容不得分毫差池,以防疏漏,忙派人前去确认郡主是否此时正安然待在栖云阁中。转头又立刻备马,带人亲自去追叶珅的马车。
独孤羽一路快马加鞭,飞驰过道,不惜将街上行人商贩惊得鸡飞狗跳,惹来叫骂声一片。
他一路紧紧追赶叶珅马车,待行至中鼎街口,见马车忽然调转方向驶入左道。独孤羽猛地一提缰绳,也改道转了进去。却见那马车竟越行越慢,停在了一处伶人馆门口。独孤羽将随同的卫兵分散至街边暗中观察,再独自一人往叶珅马车的方向去。
片刻功夫他人已到车前,恰逢叶珅撩起帘子下车,两人便撞了个正着。
只见叶珅脸上露出些许惊讶表情,但并无慌乱:“阿羽,这么巧。”接着笑道:“我是办完正事,才来此处听曲放松一下......我们有缘在此相遇,想必你也是来放松的?”
眼下叶珅反应并未过激,也符合她一贯吊儿郎当的性子。独孤羽虽心有犹疑,却未直接逼问,而是佯装闲谈:“我恰好路过此地,瞧见你的马车停在这儿,上来打声招呼。不过你放松归放松,还是该早些归府,免得你父亲担心。”他一边说话,视线却偷偷往车帘后探去。
叶珅忽然跳下马车,车帘也随之垂下,将窥探而来的视线拦在外头。
“谢谢将军提醒,可还请你千万别在我爹面前提起这事,改日我请将军喝酒!”叶珅抱起拳夸张地朝他拜了拜。
“我平日不饮酒。”独孤羽目光冷冷地盯着叶珅,似要将她佯装嬉笑的脸皮撕开:“今日你是一个人来的?”
“那是当然,”叶珅笑道:“除了车夫,出来喝花酒带那么多人作甚。难说这些人不会在我爹面前嚼舌根子,所以就打发他们先回去了。”她神秘兮兮地走到独孤羽跟前,轻轻撞了撞他的肩膀,低声道:“要不要一起,你平日绷得太紧,也该放松一下,这回我请客。”
她正准备勾住独孤羽肩膀拉他一并进去,岂料对方快速迈前一步,伸手掀开车帘。
却见车里空荡荡的,并未藏匿任何人。独孤羽愣了片刻,眼里带着不可置信。皱成“川”字的眉心并没有即刻被抚平,而是随着剑眉微微耸动了两下,才慢慢松弛下来。
“你这是做甚?”叶珅目瞪口呆地看着他,眼里透着怒意。
心知是自己疑心过度,误会了叶珅。独孤羽不想再牵扯出其他事端,草草解释道:“我最近疲于公务,思绪混乱。方才实在失态,还请叶兄见谅。”道过歉后,立刻上马离开。
马蹄声逐渐没入喧街闹市,叶珅的心中仍如惊涛拍岸,迟迟难以平复。
不久前在马车中她们三人便已发觉有人在后追赶,疑是王府追兵,担心行迹暴露。三人情急中仓促决定,让卫璃攸同红绡二人先下车回避,叶珅则吸引追赶之人。
经过方才与独孤羽的一番周旋,此时叶珅更是笃定独孤羽怀疑她车上还有其他人。幸好卫璃攸与曲红绡先行离开,否则此时必已败露。
只是三人当初的决定十分草率,来不及商量后续该如何汇合,又该如何护送二人出城。另一方面,叶珅深知独孤羽心思深沉,断不会轻信于她,说不定早派人伏于街头巷尾,暗中窥视。她若折返去寻卫璃攸,只怕是自投罗网。
思索再三,叶珅决定先将假戏做全,大步走进伶人馆中,等暂避片刻再做打算。
只不过她最担心还是之后的事——崟王府迟早会发现郡主失踪,到时候为追查郡主下落,卫琰必会下令搜索。若郡主能在被发现前逃出洛殷那是最好,如若不然,往后恐怕更加艰难。
*
正如叶珅所猜测的那样,独孤羽早先就安排人手留在伶人馆附近监视她的一举一动。
被派去栖云阁查探的侍卫回报,郡主不在住处。独孤羽暗道不妙,心知自己大抵着了叶珅的道,连忙向卫琰禀报此事。
卫琰听后不禁大怒,再也镇定不得。当即下达王令封锁洛殷城,非有路引文书者不得随意出城。又令禁卫军搜查整个崟王府,一番搜寻无果,确定卫璃攸已不在府中,便派人捉拿叶珅盘问郡主下落。与此同时,让独孤羽领兵在洛殷城内搜寻卫璃攸踪迹。
不过半天功夫,寻人的官兵禁卫已遍布洛殷城各大街巷。客栈茶馆无不驻守卫兵,不放过任何形迹可疑之人。
卫璃攸与曲红绡二人离开马车后,先混进街巷人群中,再悄悄往城门方向前行。约莫走了一个时辰,卫璃攸便有些力不从心,脚步也越走越慢,喉咙里时不时冒出两声咳嗽。
一路奔波,曲红绡担心卫璃攸难以消受,便时刻留意对方身体状况。这时瞧见卫璃攸气喘吁吁,脸色疲惫,便停下脚步,提议道:“不如先找个客栈歇息一会儿,再想办法出城。”
卫璃攸摇摇头:“既有人追上来,就说明府中已有所警觉。想来过不了多久,三哥就会发现我不在府中,到时候很可能会下令封锁城门。等到那时,若再想出去可就难了。”
她所料不差,可还是晚了一步。
尽管豁出命似的赶路,只想在事情出现变化之前赶到城门,可护城卫却还是先一刻拿到封城的王令。
事已至此,两人只好折返。此刻洛殷城街头巷尾遍布官兵,不久,寻人的告示与画像也被颁布出来。街上的官兵对着画像,一一审视过路的男男女女。
才被官兵盘问过的路人,不明事态轻重,还杵在路边看热闹:“画像上明明是两名女子,官兵为何连男子也要盘问?”
另一人答道:“听说是为提防那两人扮作男装,所以要查得仔细些。”又道:“瞧这阵仗,这回要捉的人可不寻常。”
看客闲话时,并未留意身边有人默默经过。像过街老鼠一般避开人群,再悄无声息地迅速钻进另一个巷道。
白日躁乱的余音犹在,夜色如期拉开帷幕,却未带来往日的安宁与平和。
卫璃攸蜷缩着蹲靠在墙边。她额上浮着虚汗,张着嘴急促促地喘气,唇上生出干裂的细纹。红绡与她并肩坐着,把人往怀里揽了揽,让她倚在自己肩上。
辗转奔波已将精力耗尽,加上许久未曾进食,两人俱是疲惫不堪。
隔着高墙,能听到墙的另一边陆续不断的脚步声与盘问声。她们都晓得,过不了多久就连这个地方也不能继续待下去了。
墙垣上映出斑驳嶙峋的树影。风一吹,枯枝乱颤,仿佛在墙面上演着张牙舞爪的皮影戏,牵动着漆黑的野兽张开獠牙。
卫璃攸心里的忐忑逐渐化作空白:“我逃不动了,也不知道还能躲到哪里去。”她呆呆盯着墙上形同野兽的黑影,似乎打算坐以待毙,任由对方将自己吃干抹尽。
“这恐怕就是报应。我明明知道自己一走了之,阿珅定会受到牵连,栖云阁的人恐怕也免不了问责...可还是只顾自己,不顾他人处境。就此而言,我与三哥是一样的。同样是自私自利,为达目的什么都能利用。”卫璃攸苦笑道:“如此想来,被抓回去也好,至少不会连累他人。”
红绡只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,轻轻抚摸着她的发顶:“你去哪里,我就去哪里。”
“傻红绡,往后还要多考虑考虑自己的事。你该有自己的打算,别总顺着我。”
卫璃攸想起还没有同红绡讲过这次出走的原因,更没提及北厥和亲一事。原是不想惹人担心忧虑,可红绡也没有过问。她忽然发现,红绡似乎已习惯不多问什么,总是顺着她的心意,令她不知不觉地养成了极不好的习性。
紧裹着身体的温暖怀抱忽然被人松开。那人神情复杂地望向她,迟疑的,怜惜的,渴求的,像在对刚刚听到的话做着无声的反驳与顽抗。
卫璃攸还未反应过来自己的话被人解读出什么深意,这时已被拖拽着起身,毫无头绪地随着红绡往前走。
“这是要去哪儿?”面朝灯火寥寥的街巷,卫璃攸心中茫然而困惑。
“有一个地方不会被找到。"红绡的嗓音在湿热的夏风中显得格外冷清:“我们去那里,或许能熬过今晚。”
“那是何处?”
这回红绡没有回答,只是拽紧了她的手,生怕再多说一句自己就会退缩。
那是洛殷城不可分割的部分,却被繁华与秩序抛弃,匿于万家灯火深处,沦为世间盲点。那里也是曲红绡曾深恶痛绝,此生都不愿踏入的阴暗鼠穴。讽刺的是,那个地方竟是她此刻唯一能够想到的容身之处。
', ' 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