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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雨过夜,木叶摇落满地。庭院小径的两侧不知何事绿芜茂生,竟无人修理。
只因近日崟王府中接连有主子离世,光操办丧事就令内侍婢女们倍感劳乏。府内上下乌云密布,倒是应和秋日萧瑟之景。
而一道来自邺阳城的捷报,令笼罩在阴霾之下的崟王府迎来难得的曙光。
说回此前,顾清沅身亡的消息传到了邺阳城外祁王大军营帐当中,外界对她死因的猜测也不胫而走。二公子听闻爱妻丧命,悲愤不已,立马请求祁王号令大军对邺阳城发起猛攻。恨不能一路攻上洛殷城直取卫琰首级,夺回王位,以正纲常。
面对祁王大军兵临城下,章校廉率将士苦守城池数日,终于挨到洛殷及西厥援军协战。又趁祁军撤退之际,里应外合设下埋伏重创敌军。
捷报传到洛殷城中,引得城中一片欢欣沸腾。崟王大喜之下,特赦城中所有死囚,豁免崟国境内百姓半年徭役税负。施恩减负,深得民意。
章校廉在此战中立下头功,卫琰对他赞誉有嘉,特封他为四品武卫将军,又专门设宴,为其接风洗尘,庆功封赏。
章校廉摇身变成朝中新贵,也引起朝中不少属臣议论。其中最为常见说法是卫琰因忌惮独孤家势力才提拔新人。而章校廉曾受独孤羽提携,转眼风光直逼独孤一门,令其他属臣私下纷纷揣测这二人之间的关系或许已十分微妙。
朝堂势力如何变化,不过是取决于背后那双拨弄局势的王权之手。对此,卫璃攸已深知其中规律。
人对权力的迷恋并非天生,大多如积水成渊。好比踏入泥潭中的人,随着不断深陷,慢慢被泥污吞噬,才会变成后来浑浊不堪的模样。
而它的可怕之处在于,一旦深陷便极难逆转,这也是人性的常态。
因此,卫璃攸并不会过多质疑过去传闻当中所描述的,先崟王曾是怎样一个刚正英勇的少年将军,贾太尉曾是儒雅端正的文臣谋士。至于卫琰与独孤羽未来的模样,如今看,似已略显雏形。
所以当独孤羽突然探访时,卫璃攸虽然未曾料到,但也没有显得过分意外。
两人避重就轻地相互问候,既不提西厥和亲,也不提朝堂之事,表面显得和睦而寻常。
卫璃攸并不想深究和亲西厥一事,独孤羽当初持有何种态度。他并非决策者,而事已至此,再论其心也没有意义。
闲聊过后,已临近傍晚。卫璃攸大概猜到独孤羽卡在这不早不晚的时点来是为着什么,便顺势留他下来吃晚饭,席间特意支走身边的婢女。
半晌功夫过去,独孤羽执箸随便夹了几口菜吃,似乎心思并不在菜肴上面。
“想来是不和将军胃口,”卫璃攸叹了口气:“下次阿羽要来记得提前知会一声,我好提前让人备些你爱吃的。”
“郡主休养期间,本不该打扰,哪里还能劳烦郡主特意准备什么。”独孤羽道。
“说是‘不该打扰’,将军却还是来了,想必是有事情必须来访,又不便说明。”卫璃攸夹起一片肉放在他碗中,说道:“就好比这菜肴,若只顾着客气拘束而不动筷子,等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,也辜负了主人家的一片心意。”
独孤羽听出她话里有话,遂动筷夹了一道菜吃下。又饮下一盏酒,方说道:“此次邺阳大胜,大王十分高兴,近日都忙着犒劳三军将士,我虽未参战,倒也跟着沾光。想必郡主听过章校廉章将军的事情。”
卫璃攸一边为他将空盏满上,一边说道:“章将军在邺阳立了大功,理应受到封赏,听说三哥封他四品武卫将军职,”又将空盏递到独孤羽手边,继续言道:“按说这武卫将军通常还兼领禁卫军统将。”
独孤羽面色一怔,惊讶地看着卫璃攸。
卫璃攸明白他的疑惑,笑道:“眼看我待在洛殷城的时日也不多了,倒也没必要再前藏着掖着,你既有事寻我求解,直说无妨,不必拐弯抹角的。”
独孤羽见郡主挑明自己的来意,便直言说道:“大王昨日召我与叶大人进殿商议,欲将廷卫军与禁卫军的兵权交由章将军统管,好为我二人分担政务,问我二人意下如何。”独孤羽顿了顿:“要知廷卫与禁卫向来由人分管,以相互协调配合,由一人统管恐怕不合时宜......可我若出言反对,只怕大王猜疑我是因忌惮章大人,不愿分权。”
卫璃攸听懂了他问题所在。
她亦举杯浅酌一口。温酒入喉,暖人脾胃。
“廷卫与禁卫关乎王府及洛殷城治安,更是卫家的亲兵,所以一直以来由不同人分管。三哥怎会将其交由一人掌控,还是一个初露锋芒的新将。”
独孤羽问:“那大王究竟是何用意?”
“果然是当局者迷,”卫璃攸笑了下:“大王是在试探你们,此事不假。可他并非忌讳你与章校廉不和,反而你们面上越是分庭抗礼,他才会安心。你们若和睦亲密、蟠结勾连,他便愈发忧心。是想为主公者,哪个不是最怕底下的人结党合谋,将其权力架空。”
“郡主的意思是...让我反对大王的提议?”
卫璃攸点点头:“廷卫与禁卫的兵权于情于理都该由人分管。你可与叶大人商议,向大王提议由自己保留廷卫军的兵权,叶大人则负责调拨。章校廉既领了武卫将军职,兼管禁卫军也是情理之中。只不过在他掌事之初,应由你来协理,待他熟悉了军务,再让他独立掌管。”
卫璃攸猜测这便是卫琰想要的答案。若独孤羽的反应能如卫琰所料,则表明一切尽在他的掌控当中。也只有让卫琰安心,独孤家与叶家才能安全。
经她提醒,独孤羽如醍醐灌顶,忙拱手道谢:“能得郡主提点,实乃万幸。微臣感激不尽!”
“将军言重了,我不过是在临走前尽些绵薄之力。”卫璃攸淡然一笑,对他说道:“叶大人年事已长,往后阿珅在朝堂中立足,还得蒙你多加照料才是。”
独孤羽饮下一盏酒,言道:“还请郡主放心,叶家对独孤家有恩,两家又是亲戚,今后自然要相互扶持,患难与共。”
许下诺言,难在能否一言九鼎。
经历过权力更迭,见多了剖测人心,卫璃攸并不相信权利角逐中还能成就“患难与共”这种佳话。只求今后两家人能相互帮衬些许,便已知足。
席散后,卫璃攸亲自将独孤羽送到门口。
夜路幽暗,即便周围点着灯笼,亦无法完全照亮前路。
踟蹰间,卫璃攸不禁低声言道:“往后将军明面上该与章大人疏远一些。”
“微臣明白。”
卫璃攸又叫人提着灯笼送独孤羽离开。独孤羽没走几步,正巧遇上前来给卫璃攸送手炉的婢女。听郡主唤了那女子一声“红绡”,便陡然间愣住一会儿,又转过身看向那女子。
“独孤将军?”负责送他出去的海棠见独孤羽突然站在原地不动,疑惑地唤道。
独孤羽回过神来,忙跟着海棠继续走。一路上上若有所思——他不止一次从章校廉口中听过这位红绡姑娘的名讳,之前郡主回府时见她还是一身落魄的男装模样。今日一见,才发现此女当真是妍丽动人,难怪章校廉对她一直念念不忘,为她不惜拒绝与朝中达官女儿的好姻缘。
只可惜他来访仓促,倒是忘了向郡主提起此事。
不过转念一想,比起军事政务,区区婢女婚嫁之事并不值得太过挂心,想来郡主亦是如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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