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贾氏摩挲着手指,强颜笑了下。
卫璃攸自知方才举动失态,故解释道:“母妃莫要多想。璃攸是因余悸未消,这些天总怕与人太过亲密,所以反应才过激了些,还望母妃见谅。”
她既找了一番托辞,贾氏也不再深究,转而言道:“你一向身体不好,打小心思敏感,小时候常因夜里发梦惊醒。这次受了惊吓,想必又会睡不好了。我特带了些安神定气的木香过来,可叫人焚燃后熏蒸枕背,于睡眠大有益处。”
卫璃攸点头言谢,又听王妃说道:“这一年见你气色身子比往常好了许多,我才略微放下心来。而今独孤将军被召回洛殷又接管北境兵权,正是盛时,也算了却你与独孤姐姐的一桩心事。本以为一切安好,不想竟出了这样的事情,前年中秋家宴如此,眼下又是如此,这城中府内都该警惕些才好。”
卫璃攸瞧着一脸关切的贾王妃,觉得她今日这番闲话有些反常,心中生疑:这贾氏虽然干政,但常将女子不该议论政事挂在嘴边,眼下怎么突然说起这些?
于是应道:“想必兄长与三哥会处理府内守备,母妃也放宽心些,莫太担忧。”
贾氏叹了气道:“外面时局动荡,难免会牵动这深宅内院的人与事。大王身心精神也大不如前,我既替他打理这王府内院,又怎能不关心呢。”又皱着眉道:“我也想放宽心,可你那兄长却不争气……罢了,不说他了。”
“母妃平日忙碌还要抽空来看璃攸,璃攸甚是感动。”卫璃攸握住贾氏的手,神情恳切,言道:“母亲还须保重身体,莫太过操劳才好。”
“还是女儿贴心懂事。”贾氏回握住她的手,笑道:“不像那不肖子,只顾自己快活,不思爷娘之苦。”
“母妃言重了。”卫璃攸道:“兄长是忙于政务,才不得空多陪同母妃。”
贾氏苦笑道:“你兄长过去不思进取,如今才略微收心,与政务尚且生疏。阿琰自领了中郎将,将府里守备调度之事处理得仅仅有条,晨议时对时政也提出许多见解,很得大王赏识。反观你兄长,这些天不知挨了你父王多少回骂。”
“兄长终究是世子,父王责备他,实则也是在鞭策。”卫璃攸听出她话里的试探,说道:“至于三哥,一向与兄长亲密无间,想必日后也会尽力帮衬兄长。”
贾氏目光一亮,点头道:“话是不错,昶儿再不济终究是王府世子。”
语出,话锋一转,又道:“可惜阿琰近来忙于公务,他兄弟二人各司其职,也不比从前常在一起那般自由。”贾氏长叹一声,说道:“与你兄长厮混的那帮士族多为没有实才的纨绔子弟,难以辅佐他处事。严家公子倒是俊才,只不过政见上恐有不和。依我看,年轻一辈士族当中,也唯有独孤将军与那叶家公子有辅臣之能。想来这二人皆是你表兄,你应比我更熟知其才能才是。”
话讲到这里,贾氏此行来意,已昭然若揭。
贾肇战亡,贾聪病老。纵是贾家树大根深,历经重创,已渐显颓势,恐短年内难以复原。而今卫琰深得器重,卫孚也指不定何日返回。贾氏担心卫昶世子之位不稳,自知须拉拢城中风头正盛的独孤与叶家二族,便来向卫璃攸试探。
“独孤将军确是将才。但我这些年与独孤家甚少来往,早已生疏。璃攸与他相知不深,也不宜多论。”卫璃攸面露难色,蹙眉说道:“至于阿珅...他入仕未久,也不知日后能否担起重任。”
贾氏见她含糊其词,知她不愿接话,若一再勉强,只怕适得其反,于是笑着说道:“我只是刚好无事,与你说些闲话。我们说过就罢,无须费心。却忘了你是个心思深的孩子,若惹你因此劳神误了休养,就是我的不是了。”
卫璃攸道:“母妃说笑了,我一闺阁女子,哪能为政事劳神。”贾氏却道:“你生在金玉之家,身份尊贵,也不是寻常闺阁女子。不过若能做个寻常人家的女子,于你我而言,未见得不是好事。外人只道光鲜,又怎知其中有多少难处与身不由己。”说完又是一声叹息。
卫璃攸知道这话是贾氏故意说过给她听,却仍不免有些共情动容。
贾氏强笑一下,说道:“世子的事,也该由他自己处理,不然往后如何成器。”
“母妃所言甚是。”卫璃攸笑着应道。
临了,贾氏还不忘示好,对卫璃攸说道:“说回来,我晓得你与那严家大公子不相熟,你父王却有意将你许配给他。我前日还劝过他,你自幼丧母,又体弱多病,受了不少苦。至于婚嫁之事还该依你的心意而定,万不可强加于你。”又叹气道:“哎,你父王他向来固执,也不知能否听进去我的话。”
纵然话说得漂亮,卫璃攸似乎并不承情,笑道:“婚嫁之事,自有父母之命。”
她确实不愿嫁给严世瑾,却不想留下话柄让贾氏在崟王面前说道什么。
等人走后,卫璃攸不禁陷入沉思——她对贾家积怨颇深,也不认为贾氏今日所言能有多少真心实意。只是一番话后,总觉得贾氏今日言行略显急迫,不似以往作风。心想,莫非是有大事将要发生,才令贾氏生乱。
时局远比她料想中变化得更快,虽看似与她无关,却难说内里没有息息相连之处。
说是,崟王令叶珅彻查燕王余党行刺一事,不想拔出萝卜带出泥,又牵扯出几件大事来,且件件都与贾家相关。
其一,那行刺的两人花了不少银钱买通负责民籍的左民部官吏办了假户籍。左民尚书正是贾太尉昔日门生,那些个买卖户籍的官吏多由这位尚书大人一手提拔。一经审问才知,这户籍买卖在洛殷城里由来已久,下自衙门主事,上至仆射尚书,每层关系都要花钱打点。
左民尚书自是难辞其罪,即刻被免官革职,查抄家财。一查又查出银钱千万,珠宝无数,尤其是一座秦时金人像更是价值不菲,可巧太尉府上也有一座。
那收受贿赂的王府管事自然也脱不了干系。那王府管事汪如旺,先前曾在贾王妃身边办事,被王妃派去监管府内人事调度。受贿之事既被捅破,又免不了一番查抄,可不就顺带着查出一本私下记录的账簿。账簿中所载名目之细,实叫人瞠目结舌——诸如收左民仆射五百金,收中书侍郎珠玉四串皆记载在簿。其中还有数条记有赠予贾肇的钱财珠宝,粗粗合计却也值钱银万两。
另一件事,则是笔翻出的旧账。话说严世瑾早在外出募粮时就查到地方官员倒卖军粮,私吞佃农税赋之罪证。追查下来,竟发现不少银钱流入地方衙门和度支部官吏囊中,且证据确凿。要知度支尚书背后之人正是贾聪,严世瑾之前应崟王授意未深究此事,只上疏严惩地方官吏,把贪银讨要回来便及时罢手。此时崟王府刺客案牵扯出贾太尉党羽贪污受贿之事,严世瑾心知时机已至,便将之前搜罗到的证据参上,崟王直接下令将度支尚书革职查办。
可谓墙倒众人推,指控贾党的文书铺天盖地,斑斑劣迹罄竹难书。
可旧账却不只这一桩。叶珅在大理寺任职已有两年,经手翰林院书吏的冤案时便已看透大理寺内部腐坏,有失王法公道。在裴谦死后,更是下定决心要为其申冤。
而今贾党势力被削,叶珅趁此时机,顺道翻出这与贾肇有关的两桩旧案,一并彻查。此时她身受王命,大理寺内部少了贾党左右,审讯查证等流程下去竟比此前顺利许多。不过一个月,就已成功翻案,两案祸首皆为贾肇。先说那翰林书吏,因与贾肇在酒肆发生口角冲突,贾肇一干人将他诱至湖边痛殴,又用水溺。他原本只想威胁恐吓,不料做过了头竟不小心将对方溺死,这才弃尸湖中。
再说裴谦,为追查前一案件,令贾肇十分头疼。后联同叶珅设局,引贾肇莽闯大理寺获罪,受了几日牢狱之灾,更被记恨在心。
按说这两案线索明晰,作案手段粗暴,依循常理岂会难破。全因贾肇买通官府衙门及大理寺各路官吏,这些人又忌惮贾家势力,便擅动职权将其罪行层层掩盖。
说来荒谬,死去近半年的贾肇这时候被掘坟鞭尸,千夫所指。这公道来得着实有些迟了。
贾肇被削其生前封官殊荣,剥夺战后封赏,以罪示众人。朝上,贾太尉老泪纵横,自愧教导无方,痛斥贾肇罪无可恕,请崟王严惩。更是将贾肇逐出家谱宗祠,直令整个贾家与其割席断亲。
他戏已做足,态度诚恳,崟王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,并未牵连,反安慰他道:竖子之过,是其咎由自取。贾卿一向有教,且公私分明,何必自愧。
一席话后,殿中鸦默雀静,实在各怀鬼胎。有漏网之鱼,心有戚戚想着如何匿罪脱身。不少太尉党羽察觉到贾家势颓,也盘算着如何另谋出路。
这还不算,崟王的后话又似当头一棒,直敲打得殿中众人心惊肉跳。
“二公子赴祁地已快三年,此时是否该派使者与祁王商议召二公子回来。不知众卿意下如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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