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絮儿想起柳沐烟本是世子买进王府的琴伶,说起身世或许还比不得自己好。便以为她也存了一样的心思,于是狠狠点了点头道:“是了,如今待在王府里总是比外头安稳些的,好歹吃穿不愁。”
絮儿又留意到商翠缕怀里的琴:“姐姐这是要给夫人弹琴解闷?”
“是翠缕想唱曲了。”
絮儿听完有些惊讶,愣了愣才点头:“姐姐快些去吧,别让夫人久等了。”
原是这天商翠缕忽然想要唱曲,便让柳沐烟取琴过来为她奏乐。可如今她连话都说不太利索,哪里还唱得了曲子,也不怪絮儿错想。
等柳沐烟回到房间,歪在床上的人只听见脚步声,便启声问道:“怎么去了这么久?”
“才多久。”柳沐烟快步走过去,把琴放在一旁,扶她坐起身:“是你睡昏了头。”顺手倒了茶水给她:“先润润喉。”
商翠缕略微抿了一口,把干燥发白的唇稍稍润出了点血色,便摆了摆手,示意柳沐烟将水拿走。
柳沐烟把琴摆好后问她,“想唱什么?”
商翠缕想了想,“前年中秋唱的«凤栖梧»,或者那«三言长恨曲»我也喜欢。”
柳沐烟觉得这两首曲子太悲,担心再添悲戚于翠缕身体无益,遂提议道:“都是过时的了,唱些当下时兴的罢。”
“«一寸相思»可好?”
柳沐烟大致回忆了下曲调曲词,心想这曲子算不上欢快,但也不至于太过凄凉,遂点点头道:“此曲甚好。”说罢手指已拂过琴弦,前奏渐起。
只听商翠缕断断续续,艰难地唱道:
“一寸相思一寸灰[注],一盏浊酒一滴泪,半是醒时半是醉。笑眼明,情愫晦,静默相顾无言对。”
她此时声音喑哑,早不复以往清澈嘹亮。唱到最后,已气若游丝,发不出声来,伴奏的弦音亦随之戛然而止。柳沐烟忙放下琴走到她身边,握住她的手劝道:“你今日精神不好,等休息好了改日再唱罢。”
商翠缕又干咳了两声,缓过来后对柳沐烟笑着说道:“改日就不知是哪一日了……这曲子我甚是喜欢,还剩最后两句,想来你也会唱,就由你来代我唱完吧。”
柳沐烟忽然鼻子有些发酸,胸口也梗塞得厉害,却不得不忍住悲色。她拼了劲拉扯着眉梢唇角,笑着点点头。
“恍然梨花落满头,梦中芙蓉并蒂偎,道是痴心不悔。”
她唱完这最后一段,抬头见商翠缕正痴痴地望着她,也似醉了一般。
“过去学这支曲子时,我还不明白呢,怎么会有人盼着变一头白发,又老又丑有什么好的呢。”商翠缕每说一句便停顿一会儿,再重重地喘一口气,才能继续说话。
“如今唱起来,总算能够体会出一点里头的意思。”
柳沐烟忽然明白了什么,她微微睁大眼,陡然间泪水没睫,潸潸而下。
“当日我从栖云阁接你过来,她们笑话我像是要娶你过门似的,太过大张旗鼓。”商翠缕沉浸在回忆里,唇边不觉扬起笑意:“现在想来,要是真的就好了。”
柳沐烟眼里发烫,一面落泪一面笑道:“你该早点同我说……但也不晚,待你养好身子,我就带你……”似乎意识到将要许诺的事情未必可以兑现,且艰险万分,又含糊着将后话咽下。
商翠缕伸手为她抹去眼泪,“你是在怪我?”
“怪我。”柳沐烟轻眨眨眼,泪水又就溢了出来:“怪我蠢钝。”
“你哪里蠢钝……是我太傻,做过许多蠢事不说,偏又贪心着不想放开。可我想不明白为何会放不开,便时时同自己较劲,同你较劲。直到往鬼门关前走过一遭,或许在那奈何桥头栽了跟头撞了脑袋,许多事才一下子明白过来。”商翠缕渐渐使不上力气,未能将对方的眼泪拭去,手就沉沉坠了下来。柳沐烟忙将她的手握起贴在脸颊,轻轻抚摸。
“又在说什么胡话。”柳沐烟笑里含泪。
“那时我醒过来,忽然明白了许多事,心里却难受得恨不得去死。我以为多半是自己一厢情愿,不该强求。我也晓得你舍不得我死,就只好赖活着熬了许久。”商翠缕急急地喘着气,过了许久才道:“可到了将死的时候,竟又舍不得了……都怪你。”
“少说丧气话,日子还长着呢。”柳沐烟拽着她的手不放,泪水也似流不尽一般。
她克制住喉咙里的哽咽,勉力笑着,说道:“你可愿意听听我的心意?”
商翠缕缓缓摇着头,说道:“你先别说……我困了,想睡一会儿。”说完又提起唇角笑了下。
她大抵能想到沐烟将要说什么。可若当真亲耳听见,她怕自己会舍不得。
这时的翠缕已倦得快睁不开眼,恍惚间含含糊糊地说:“晚膳想吃点有味儿的,这些天吃得太清淡,嘴上馋得很。”
柳沐烟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,便起身出去,一边往外走一边频频回头。待到撩开帘幕,又忍不住停下步子回首嘱咐:“我去同絮儿交待一声,很快就回。你若困了就先休息,我待会儿自会叫你起来。”
商翠缕笑着点点头,没再搭话。她实在抵抗不过厚重的困倦,没等目送柳沐烟走出门去,便已合上双眼。
柳沐烟出门后本该直接转去小厨房,却在路过庭院时不自禁地放慢脚步。
那只歇在树枝上的莺鸟忽然扑腾其翅膀,长啼数声后竟振翅飞走。转眼间,已飞离凋敝的树梢,越过四壁高墙,不知去向何处。
“夫人——”
忽然间屋内传来凄惨的哭喊声,复有哐啷玉碎之声自房中响起。
柳沐烟猛地回过神,血肉之心似乎也被砸得支离破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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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引用李商隐«无题»:春心莫共花争发,一寸相思一寸灰。
唉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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