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顺利吗?”乐遥忽然说。
“什么?”周洛阳与杜景重逢以后,始终有点走神,与弟弟对视的一刻,明白到自己的心事都写在了脸上,是以笑了笑,解释道,“没有。”
乐遥说:“爸爸以前说,与人合伙就像结婚一样,觉得不合适就别勉强,应当还有别的机会吧?”
周洛阳明白乐遥所想,解释道:“不是因为合伙,只是怕你去上学不方便。习惯你在身边,突然去上学,总觉得空落落的。”
乐遥嗯了声,说道:“老师们都很热心,我能照顾好自己的,何况我总要学会独立生活。”
周洛阳没有接这句话,脱了上衣,将浑身湿透的弟弟抱起来,放到椅子上为他擦身,换上睡衣,说道:“店里的事你别担心,有眉目了,明天我没事,带你出门玩去,回来以后,还没在市里逛过呢。”
乐遥点了头,撑着床边,从轮椅吃力地挪到床上去,周洛阳则自己进浴室收拾,洗澡。
热水顺着他的头顶洒落,在他肩背不明显的肌肉线条上汇聚,顺着腰间深邃的线条流淌而下,浴室里的落地镜蒙着一层白茫茫的雾。
周洛阳擦了几下镜子,凝视镜中的自己,湿透的头发挡在眉眼前,与五年之前仿佛毫无改变。再想起猝不及防所见的杜景。
“我叫杜景,‘休伤生杜景死惊开’的‘杜景’。”
周洛阳自言自语道。
窗外的雨越下越大,就像他与杜景认识的第一天。
那天暴雨倾盆,台风几乎要将宿舍楼刮倒,周洛阳独自来到这陌生城市报到时,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。
他卷着一阵水汽撞进了寝室,里头一个高大的人影当即上前,帮他把门关上,窗门在暴风下疯狂作响,随着那人将门一关,世界终于安静下来。
“窗关不住,”那男人说,“穿堂风会吹开。”
周洛阳松了口气,说:“今年台风太厉害了。”
“我第一次碰上台风,”男人随口道,“刮一整天了。”
周洛阳倚在写字桌前,狼狈不堪,全身都在往下滴着水,与这男人对视,一眼瞥见了他鼻梁前横过的,那道深邃的疤。
长得很帅,如果没有这疤痕的话。周洛阳心想。
继而视线转向他的双眼,彼此稍一点头。
接下来的数年生活,就要与这个人共同度过。
“周洛阳,”周洛阳自我介绍道,“‘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’的洛阳。”
“杜景,”那男人也自我介绍道,“‘休生伤杜景死惊开’的杜景。”
周洛阳闻言十分惊讶,又侧头看了杜景一眼,笑了笑。杜景没有太热情,拉开椅子,依旧坐在书桌前,戴上耳机,只当他不存在。
果然是个安静的人……周洛阳简单收拾东西,背对杜景,脱了t恤后,忍不住回头看了杜景一眼,只见杜景正在低头看一本书,表情是冷漠的,在这冷漠中,眉眼之下的那道伤痕尤其显眼。
周洛阳爷爷的一位老朋友是本校的教授,来报到前周洛阳给他打过电话,教授的研究生弟子问他对寝室和室友有没有什么特别要求,周洛阳的回答是:脾气好,安静,互不干扰就行。
于是系里把他分到了听瀑楼603。后来周洛阳才知道,听瀑楼的学生寝室不多,大部分都是教职工子女,或是有特别要求、特别招呼的人。
换句话说,杜景在分配寝室时,也是找了家里关系的。
听瀑楼的环境很好很安静,可这也太安静了点,宿舍里一片死寂,窗外唯有风雨声,看来室友是个脾气相对比较孤僻的人。
周洛阳洗过澡,擦干净头发,看见弟弟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,便为他盖好被子,关了灯。
想起与杜景最先认识那天,周洛阳印象最深刻的是他脸上的伤痕,其次则是这个室友十分沉默。
可惜了,周洛阳觉得如果杜景没有这道疤,凭他的身材与长相,足够上时装杂志封面。从前是,现在当然也是。
在包间里骤然再见杜景时,周洛阳差点以为他已从自己的生命里就这么彻底消失了。
可为什么他会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?这些年里,他都经历了些什么?
周洛阳从冰箱里拿了盒酸奶,叹了口气,插进吸管,喝着回了房间,往床上一躺。
匆匆见面,又匆匆离别,杜景甚至没有给他留一个联系方式。周洛阳知道杜景一定还在生他的气,也在生他自己的气,这场气,足足生了三年。
时间对别人而言可以解决一切问题,但对杜景来说不会。
他的病是不是更重了?
周洛阳在黑暗里的床上翻来覆去,脑海中尽是今天杜景的模样,他似乎比三年前又长高了点,也变得瘦了。
初次见面时,他们就像两个客气的陌生人,周洛阳甚至未来得及与他熟悉,数日后,军训开始了。
杜景念自动化,周洛阳念机械,两人不在一个连队,不过周洛阳偶尔会隔着操场看到他——穿着军装,个头最高,站最后一排的就是。休息时周洛阳朝他挥手,吹口哨示意,杜景有时朝他看过来,却没有任何回应,只远远地看他一眼。
周洛阳注意到,杜景与他们班上的人几乎不说话,休息时也冷淡地独自坐在一旁发呆。
“喝可乐吗?”周洛阳走过去,递给他。
杜景于是冷漠地点点头,接了过去,看了眼手里可乐,忽然掏出盒烟来,递给周洛阳。
“你怎么知道我抽烟?”周洛阳十分惊讶。
“你身上有烟味。”杜景说。
周洛阳起初以为杜景是不想与自己交朋友,所以从来不说话,然而后来通过军训,他发现杜景对旁人比对自己更沉默,也更冷漠,于是猜想他天性就是这般,反而与他周洛阳的话还多点,于是也不放在心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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