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岁寒殿里没什么人,那人的话说完后,余音一遍又一遍地在裴如昼耳边回荡着。
六皇弟弹琴。
我怎么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人。
等等,六皇子?!
裴如昼脚步一顿。
停顿几息后,他便想起了自己是为什么耳熟
光策侯收复西域十四国,同年,皇六子戚白里灭卫,称帝。
九重天金册上的最后一句朱笔谶文,又一次出现在了裴如昼的脑海之中。
皇六子戚白里不就是那个最终打败众仙登上皇位,戴上十二冕旒冠一统天下的人吗!
然而这样一个厉害人物,《天谶》与九天众仙却并没有说明他究竟是何方神圣。
难不成戚白里和自己一样,是人?
下一刻,方才那个熊孩子的声音,也从屏风另一边传了过来。
是啊六皇兄,我也想听《流水空山》,你就弹弹吧~戚云遥撒娇道。
此时裴如昼终于绕过屏风,看清了殿内的景象。
高约三丈的玄木柱撑起了大殿,足有一个小广场那么大的岁寒殿里,只摆了十几张书案。
殿内除了太监、宫女和刚才见过一面的熊孩子外,还有个穿着红衣的小胖子,以及一个低着头的少年,他的腿上还放着一把有些老旧的七弦琴。
刹那间戚白里三个字就从裴如昼的脑海深处弹了出来。
大殿里面暂时还没人注意到裴如昼的出现,只听戚云遥再次开口问道:六皇兄,你是不是不会弹《流水空山》呀?那我们不然换首曲子?
六皇子依旧没有说话,他似乎的确不会弹这支曲子。
见状,不远处两个太监,忍不住对视一眼,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。
就在这时,裴如昼恍惚了一下,他忽然想起那天在九重天上,自己看到了《天谶》的末页。除了朱笔的谶文外,还有黑笔记录下的众仙的卜算。
一年前驾崩的那个卫帝,是一个堪比纣王的昏君。质子出身的戚白里在卫国皇宫长大,耳濡目染之下,也养成了视世间一切为玩物的性子。
他虽然一统天下,可统而不治,只爱搜集天下奇珍,送到宫里享受玩乐。短短十年,自上而下的腐败和奢靡之气,就让世间民不聊生,边关将士更是苦不堪言。
裴如昼没想到,就是这样一个人,少年时居然如此安静、孤单甚至还因为不会弹曲,被太监笑话?
难不成他是被现实逼成那样的?亦或者是,戚白里现在的样子,才是装出来的。
见戚白里一直不说话,不只远处的太监,就连他背后抱着乐器的宫女,都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。
裴如昼轻功极好,走起路来脚下一点声音都没有。但跟着他一起到殿内的林公公,可就不一样了。
刚刚站定,林公公脚下的玄木地板,就轻轻地嘎吱了一声。
刹那间,殿里的人全将目光投了过来。
那个穿红衣服的小胖子,没看见被屏风挡住的林公公,被吓了一跳的他,立刻瞪大了眼睛:你你你!
裴如昼:我我我?
你,你是何人?为何偷听我们说话!
污蔑!我明明是光明正大在听!
我裴如昼犹豫了一下,本能地反问道:七殿下不是想听《流水空山》吗?
闻言,林公公瞪大了眼睛。
夭寿了!裴如昼又??想做什么?
他想提醒一下裴如昼,在皇子面前不能没大没小,见面必须好好行礼。但顿了一下,林公公还是硬生生地将话咽了下去。
哎,算了算了。
和裴如昼呆了一上午,林公公已经发现,这个打边关来的公子,做起事来真的半点章法都没有。他完全不受约束、半点不懂礼仪,自由和热情的过了头。
总之,和华章宫里的贵人们,完全不同。
裴如昼方才救了自己半条命,这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。
说话间,裴如昼已经快步走上前去。
此刻,七皇子也就是九重天上的闻安仙君,想听《流水空山》。而大易未来的皇帝,看上去似乎不会这支曲子,并正因此而尴尬。
既然他不行,那不如换我来。
这一大群人磨磨唧唧的,真是没有意思。
都干脆一点不好吗?
裴如昼没有看到,听到自己说要替戚白里弹琴,殿里所有人的脸色,都变得异常古怪精彩。
在大易,达官贵人们习乐,是为了陶冶情操,不是为了给人表演。而专职表演的乐师,则属下九流,让一个皇子弹琴,本身就有折辱的意思。
这怎么有人上赶着呢?最重要的是,他竟然还和堪称宫中一霸的七皇子对着干真是胆大包天!
咳咳,事实上裴如昼在昼兰关长大,殊明郡主从来没有给他教过这个。所以他是真的不知道,也完全没有发现,刚才戚云遥其实是在为难戚白里
语毕,没等熊孩子再说什么,行动力超强的裴如昼如一团白色火焰,从众人眼前掠过。
下一刻,他就站在了那个正在偷笑的宫女身边。
借你琵琶一用。
啊?
见对方愣住,裴如昼笑着自己将琴拿了过来:谢了。
着白衣的裴如昼看了看四周,直接坐在了一张空着的书案上,看上去他是一点也没有想过礼仪、形象。
见状,实在忍不下去的林公公终于走了过来,而看到他出现,方才那个红衣小胖子则被吓了一跳。
但林公公还没到跟前,就被不知何时变得面无表情的戚云遥摆手拦了回来。
让他去,不要管。
宫女的那把琵琶上绘满了红花绿叶,乍一眼看去无比艳俗。可一身白衣的裴如昼,却生生将俗意全部压了下去,只剩一片秾艳。
他怀抱琵琶,用右手飞快在琴弦上扫了两下。
这琴还不错。裴如昼笑了一下说。
此时戚白里背后那位宫女,脸都要绿了。
方才试过弦,这位坐在案上的公子就安静了下来。裴如昼纤长的手指悬在半空,顿了几秒后,如珠玉坠盘的乐声,便从他手下流淌了出来。
在裴如昼的手下,流水空山不再是江南烟雨中的空谷细流,而是塞北磅礴东去的大江,与耸入云霄的雪山。
纤细而苍白的手指于琴弦上翻飞,嘈切错杂之中,不但有乐声,更有隐约的杀伐之意。
琵琶声与殿外的水声缠绕在一起,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。
原来这支曲子,还能这样弹?
乐曲行进至高昂处,裴如昼的左手突然抬起,指尖捻在了琴弦上。借着这个动作,宽大的衣袖向下滑去,纤白的手腕,就这样露了出来。 ', ' 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