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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跟着嬷嬷偷偷摸进后宅,此时前院已经是喊杀声一片,武信侯以谋逆罪论处,亲缘旧部皆受牵连,刚得了一场庆州大捷的武信侯掂不清自己的分量,在国公爷还未宣完圣旨之时便带人公然抵抗,可是他的府兵哪里比得过国公爷的亲卫,周殷雷厉风行地控制了局面,前院带头拼杀的就是副统领陈英。
血腥气冲天而起,呜咽声惊叫声此起彼伏,今夜武信侯是注定血洗一空的。
后宅已经被成国公府的人控制了,孔捷害怕殃及池鱼,捏了一个障眼的决,让自己看起来也穿着成国公府的衣服,怪只怪这群贵人们总是把院子修整得这样大,他急得喘气,连跑带颠才赶到闲月楼下。
此时闲月楼已经是层层守卫,他想混进去,直接被扔了出来,孔捷急得转圈,仰头去看闲月楼高高的楼台,天色太黑,他什么也瞧不见,转到假山湖水的另一侧,他伸出手贴上闲月楼的高墙,神识立刻脱出,蜿蜒而上。
全是人,那视线狭窄而模糊,兵甲铁腥味儿弥漫,孔捷顺着楼梯一路向上,找到最顶层,先看到一个人挺拔的背影,腰上白蕊花,是成国公,绕过去,是公主。
还好,她没事,美人卷珠帘,外面嘈杂乱做一团,这两个人还能十分的平静地站着说话。
“我怀孕了。”
孔捷听到公主这样说。她在问成国公:“这个孩子留得不留得?”
周殷是奉旨办事,公主是皇家亲贵,又与此事无涉,当然不受株连。周殷很理性地给出意见:“臣的建议是,殿下不要生下来。”
公主平静地点点头: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
孔捷看不清公主的神情,只道那声音如此平静,平静得他心脏都抽紧了,下一个弹指,卷帘后公主忽然一个转身朝着楼台跨了过去,孔捷听见周殷一声陡然拔高的“公主!”,他还没有反应过来,骤然间睁眼,只见着只几步的距离外,一具肉身骤然砸了下来!
一声剧烈的震响!
院中所有人都看了过来。只见刚刚还在高楼上的公主,忽然倒在了地上!孔捷距离她最近,身上迸上她的血,他瞪大了眼睛,难以置信地挪动着就要不听使唤的双腿,跄踉到她身边蹲下去,握住她的手,公主浑身是血,痛苦地挣扎了一下,不知是那一刻是看到了谁,旸着眼睛忽然喊了他一声:
“……哥。”
孔捷浑身都麻痹了一下。
这么高的地方,没法救了,他下意识伸手想抓她的魂魄,可这突然坠楼的冲击太大,魂魄一下子散开了,他竟没有抓住一缕!
不知道这一刻过了多久,忽有人一把将他推开他,银灰色铠甲沾着血,把摔成一团的公主抱进怀里,他的手抖得厉害,呼吸带着颤,像是无法相信眼前发生了什么,眼睛里全是空洞。
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,孔捷茫茫然地坐在地上,认出那是陈英。
许久才轻声问:“你知不知道殿下腹中有个小孩?”
陈英的身体猛地震了一下。
孔捷告诉他:“小孩两个月了。”
这世间有志于功名者,必得功名,有志于富贵者,必得富贵,那一日陈英送自己来闲月楼,满心满腹猜想着成国公忽然回京找自己是什么公务,后来知道是武信侯勾连外族谋反,需他保密城防配合他一定很高兴吧?就在刚刚南院,他的神色,多得意啊……
孔捷浑身僵硬地站起身,这才发现远远的四周已经围满了甲士,周殷就站在他们最前面,他看着公主,看着自己,眼神里竟流露出畏怯,不敢过来。
孔捷主动走了过去,给他看手中的白瓷瓶:“公爷,我这里还有几十万的冤魂饿着肚子,这里正好有很多新死的肉身,让他们吃一顿饱饭吧。”他的声音轻轻的,十分冷静,比起用活人为牲,这些的确最合适化解戾气。
他本就是鬼魂,来人间只有区区八十一天,是他不该结缘,徒增人世悲伤。
那一夜,所有城防卫与成国公亲卫都退守了出去,太常令协助孔捷选定一处院子,将尸身搬去那里,太常令是个看破红尘又心狠手辣的主,知道就近就可以化破凶煞,声音难掩激动。
一院之隔,白瓶中的冤魂暂时被放了出来,院子的上空逼出一个半透明的圆顶,里面光芒像烟花一样炸开,再铺天盖地哐啷作响地下落,四散旋转,狂舞变幻,那声音有些像大漠里苍茫的风声,只有少数人知道那是鬼魂的惨呼。
成国公府还被圈禁的黄大仙站起身来,远远地看那道红光,忽然说:“我之前为公主占过一卦,当时没有敢说,一直以为是自己占错了。”
孔捷整个人埋入阴影里,抱着瓶子等天亮,不知道是不是冤魂太多的缘故,他只是小睡了一阵,便噩梦不断。
此处魂魄太多,他不知卷入的是谁的梦,只记得梦里兵戈铁马,刀兵血腥,睡梦里,他还看到一个哇哇乱叫的小姑娘,个头只到他的腰那么高,跑起来咚咚咚咚地响,从高处蹦下来的时候“咣!”地一声,害得他总担心她会崴了脚。
后来她跑丢了,密林遍布的丛林空地上处处都是驻扎的营地,孔捷看到一个和自己长得颇像的年轻人虎着脸站在空地最前面,一身铠甲,锋利得像一把刚发轫的宝剑,骂着,“又是被哪个小子拐跑了!臭丫头天天不教我省心!”
所有人都不敢说话,小半个军营的人在瑟瑟地做事,只有身边一道温和好听的声音在笑,徐徐劝他,“别着急,阿聘到吃完饭的时候就自己回来了。”安平王原地跳脚:“周殷!她都十一岁了,怎么还可以这样乱跑!越来越多的臭小子在盯着她看了,烦死我了!”说着他忽然回头,朝着为自己守帐的稚嫩的新兵大声地喊:“陈英!你以后替我好好看着公主,不准她乱跑,听到没有!”
夜色将尽,清晨早寒。
武信侯府中地上没有留下一滴的血,有成防卫不断将院中的尸身稳稳地抬出来。
孔捷盖上白瓷瓶揣进怀中,吃饱喝足,这些冤魂已经不怎么伤人了,现在他就要找一个大一点的,人迹罕至的地方把瓶子放进去,东都的晨钟还没有敲响,经过一夜的惊心动魄,许多人的动作神态感觉都比昨夜慢了许多,国公爷和城防统领太常令等人站在一起,孔捷说明自己要去哪里做什么,求过城的条子,陈英垂着眼睛要给他解腰牌,国公爷却主动拦了一下,对孔捷说:“你等等,一会儿我陪你去。”
孔捷受宠若惊:“哦。”
周殷没有让孔捷等太久,也就是半盏茶的时间,两个人并辔出城,再到徽安门,守城之人二话不说地放了行,两人一路向北而去,大约一炷香的马程,到一处荒山野湖,周殷问:“这里可以嚒?”
孔捷点了点头。
晨曦缓缓露了出来,清寒的晨雾里,孔捷爬上向水的一侧高山,坐在地上陪着瓶子说了会儿话,然后起身用力一掷,白瓶迎着朝阳滑出一道凌厉的弧线,噗通一声沉在了天地间,周殷站在旁边看着他,此时金乌升起,光芒大盛,绚烂地在湖面洒满金光,孔捷略带怅惘地看着眼前,面带忡忡。
人间太苦了,他也好想去投胎啊。
身侧无声,孔捷侧头,想感慨国公爷今日这样的耐心好脾气,只见渺渺的晨光中,周殷的侧脸比他还要沉定肃穆,只是那轮廓没有之前那般的凌厉迫人,取而代之,是一种悲伤歉然的怅惘。
发现孔捷在盯着他看,他平静地转过脸来和他对视,孔捷心头一惊,却听周殷开口问:“你能看到鬼魂,是嚒?”
“……是。”
周殷轻轻道:“帮本公找一个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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