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垚一怔,看着陈潇世故老练的笑容,以及她脸上盖不住的纹路。
“决定来大陆投资?”
陈潇:“这些年大陆发展好,商机多,又是自己的老家,不回来才是傻。”
这倒是,越来越多的海归回流,带着钱,带着人,还带着不理解,带着隔膜。
周垚:“投资什么?”
陈潇:“现阶段暂时在一家咨询服务公司,有个位置给我,但我拉回来的资金大部分还没去处,想通过这家公司多考察,看准了下手。怎么,女儿呀,有好推荐给妈妈吗?”
周垚也在笑:“有呀,中国人多,观念传统,最需要的就是婚丧嫁娶和生老病死服务,一定有的做。”
陈潇看着周垚半晌,突然说:“我记得你现在的男朋友就是做这个的?”
周垚:“婚恋网,给人保媒拉线,一条龙服务。他也是带资回来,投了一家网站,做得还不错,哦,我现在也在这家做顾问。”
陈潇话锋一转:“那你呢,你别尽忙着给别人顾问,你自己的事什么时候考虑?”
周垚叹了口气:“妈,我记得我说过,我是不婚主义。”
陈潇:“做人说话不要这么绝对,尤其是女人。我知道你要自由,不喜欢结婚了被人管着,那也不是问题呀。你看我和你kevin叔叔,还不是自由婚姻,互不干涉,经济独立,这样的婚姻形式美国很多,你也是知道的。哎,要不妈妈先给你寻摸寻摸,有价值观一拍即合的就别放过,先聊聊看?”
周垚差点忘了,陈潇当年就是和那个叫kevin的中美混血一“聊”即合。
原本kevin只是在陈潇去美国一事上帮了些忙,加上他本身在猎头公司工作,陈潇去了美国后还多亏了他介绍进一家不错的企业。
这十年,陈潇从上班族脱身出来自己投资搞产业,在猎头公司一路高升的kevin也从中周旋,牵线搭桥,两人早就眉来眼去了,后来走入婚姻也把一切丑话都说在前头。
想到这里,周垚笑了:“妈,这是在中国,我要的婚姻和这里水土不服。”
陈潇:“那就回来美国呀。”
周垚一阵无语,感觉又要聊不下去了。
隔了几秒,周垚将话题转开:“刚才不是在说你的投资吗,怎么样,婚恋网站,或者养老院,这两个我还有点接触,可以帮你牵线。”
陈潇一愣:“养老院?你才多大,都开始给几十年后找住处了,该不会连墓地都买好了吧?”
周垚被陈潇的美国式幽默气笑了:“不是,是我爸。他现在在里面住着,老年痴呆症。”
陈潇一下子不说话了,直勾勾看着周垚,仿佛周垚一本正经的说了个世纪大笑话。
周垚只好重复:“我没开玩笑,爸他真的检查出来这个病,早期。乐观的话,还有十来年。”
陈潇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来:“那你爸他还好吗?”
周孝全的面容在陈潇的记忆中早已模糊,如果不是他们一起生了个女儿,陈潇几乎忘记了这个人,有时候还会精分的以为那是上辈子的记忆。
周垚语气很淡:“挺好的,一切都有专业人士照顾,我很放心。得了这个病,其实我最庆幸的是我们父女关系并不融洽,你们夫妻之间也早已了断。记得上高中的时候,班上有个同学的奶奶得了这个病,孩子都不在身边,只有爷爷不离不弃的照顾着,三年、五年、十年,等到那个奶奶彻底忘记了一切,如同行尸走肉的活着,那个爷爷终于做了决定。他将她掐死,却又不愿意她一个人走,自己也很快上吊,陪着她去了。说真的,我很害怕你们也不离不弃到这步。”
——但同时,无比羡慕。
只是这后半句,周垚没有说。
爱情,亲情,相濡以沫,相守一生,对她来说都太高太远,听说过,看见过,但没经历过。
没经历过,便会羡慕。
向往那传说中最温柔的残酷,最残酷的温柔。
和陈潇的见面不到半个小时,陈潇的秘书就来了,催她还有个会。
陈潇离开时还有些不能缓过来,大约是因为周孝全和她是同龄人,又曾同吃同睡,居然这么早就以这样的方式走上被病魔一点点拿走尊严的末路,原来这条路离她这么近,冲击自然大。
陈潇走后,才想起来还有半句话没说,便发来一条微信给周垚。
‘和妈妈去美国发展的事你考虑下,如果不想去,妈妈也可以陪你留在中国,只要妈妈投资的事业顺利。至于你那个男朋友,合适就结婚,不合适趁早分吧,他那家公司妈妈会找人去评估的,看有没有投资的必要。’
周垚琢磨这番话良久,只琢磨出一个意思,她妈陈潇女士想和她建立长久的羁绊。
可周垚不懂,以陈潇如此忙碌的步调,即便和她从几年见一次面发展到一年见几次面,这之间还能有什么不同?
周垚没再理会陈潇的话,转眼投入工作。
眼瞅着菲菲的忌日还有半个月就到了,周垚抓紧时间找到那个法语翻译,将一小部分菲菲的日记交给他,还签订了绝不能泄露的保密协议。
周垚心里实在担心,以菲菲拿艺术派又文艺又豪放的做派,不定在日记里写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,万一真有,曝光出来一定是噱头,还是要买份保险才安心。
与此同时,有情人网站也发生了变故。
这源于一次联谊活动,周垚循例去看场子。
其中一个女会员和她关系不错,谈得来,有话藏不住,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。
联谊活动结束后,那女会员便去告诉周垚,她最近时常接到另一家婚恋网站的电话,向她推销业务,而且仿佛对她的情况很了解,也明白她的情感诉求。至于有情人这边的小红娘,对她却怠慢了很多,这次的联谊活动还是她主动问起的,才把她拉了进来。
周垚一听就留了心,回到公司查询档案。
这个会员的负责红娘是传统派李洁手下的,那红娘近期业务水平似乎也在直线下滑,原来曾拿过第一名,现在却吊车尾。
周垚起先还以为这是个人行为,下午在公司观察了一下,本意也只是关注这个红娘的动向,谁知竟然发现有一组人都在开小差。
周垚把几人的名字记下,在电脑里逐一排查,果然这一组的人的业务水平都像是说好似的一起掉队。
周垚犹豫了两分钟,终于还是站起身,走出公司大门。
按理说,以周垚的级别,如有问题是应该向直属上司李洁汇报的,再由李洁向上面反映。
可周垚却觉得这次有必要越级,这一组人可是李洁的嫡系部队,对李洁忠心不二,甚至到了如果李洁跳槽,会把这一组人都带走的程度。
就单凭这一点,周垚就不敢打草惊蛇。
可如果直接去敲仇绍办公室的门,这个动静可不小,很快就会传到别人耳朵里,李洁也会很快知道。
周垚只好离开公司到附近的咖啡厅坐下,路上就给仇绍发了信息。
仇绍晚五分钟到,坐下时,神情严肃。
周垚突如其来的怪异举动,已经让他提高警觉。
“出什么事了?”仇绍问。
周垚将打印出来的数据资料递给他。
仇绍接过,只一眼就看出不对。
周垚指了几个地方说:“这里,这里,绝不是巧合,这一组人是说好的。”
周垚又将在联谊会上的事讲了一遍。
仇绍抬眼,眉头深锁:“你怀疑客户资料外泄。”
周垚:“有多少外泄我不知道,但我肯定不是个例。”
仇绍将资料放下,目光渐渐沉淀:“李洁上周提出了辞呈。交接时间最长一个月,最快月中就走。”
周垚一下子明白了:“她不仅要走,还要带走整组人,和大客户资料。显然,这笔买卖已经和她的下个东家谈好价格了。”
人才流失,损失的是几个人,内部数据资料流失,可能会撼动整间公司。
周垚:“现在怎么办?”
这件事她一点经验都没有,以她有限的法律知识,仅仅知道这种私下买卖商业机密是违法的,一旦抓到会以法律手段进行惩治。
可关键是,他们没有证据。
只见仇绍缓缓靠进椅背,眼眸半眯着,目光定在一角,指尖互相勾着,时不时动一下。
周垚知道,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。
半晌,仇绍缓缓抬眼,低声道:“打蛇打七寸,带着老东家的机密数据出走,那些数据明码实价,有的是人买单,但这样的人品,任何一家公司都不敢重用。”
周垚想了想:“你打算先下手为强,拆李洁台?”
仇绍勾唇:“这事,办起来得张弛有度,逼她就范是一方面,另一方面还得安抚。毕竟现在不知道数据流失有多大,也不能把人逼急了。”
周垚有些好奇了:“需要我做什么?”
仇绍看着她良久,轻声道:“我知道这或许很难,但目前客服部没有人能接手李洁的业务,要把她架空,不能给公司造成大影响,不知道这个烫手山芋你接得住么?”
周垚挑眉:“你要我顶替李洁?”
仇绍:“这只是暂时的,我需要几个月缓冲期。”
周垚:“好。那接下来呢?”
仇绍缓缓笑了:“先找出是谁接手,再让对方相信这些数据都是无效的,彻底断了李洁的后路。”', '”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