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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过了多久,木筏忽然停住,应已到岸。卫璃攸竖起耳朵,零零碎碎的声音钻入耳里,隐隐有马嘶,亦有极为克制的脚步与人声。
“我们到了。”是王仲火的声音。
木盖被人掀起,卫璃攸顺势站起身子。外界并无想象中清凉,反比桶中还要炙热。周遭的热意比夏季中寻常的炎热更为灼人。
眼前火光重重,明晃晃的使人头晕炫目。卫璃攸伸手挡在眼前,眯着眼,眼前重叠的光影与人影如身处梦中一般模糊。
视线逐渐清明,她的心神却越发恍惚起来,极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又陷入到一场噩梦当中。
“保护郡主!”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。
等卫璃攸回过神来,已不知被谁拖拽上了岸。眼前身着铠甲的侍卫整齐地成排站立,形如僵硬的兵佣。
卫璃攸惶恐地往后看了眼,瞧见的不是洛殷城大门,而是连接王府与城中的晓月桥。辰河的流水在耳边啜泣,蝉鸣亦在喧乱地嘲闹。
侍卫阵前站着两名男子,卫璃攸未看清他们的面容,仅凭声音已足以辨明二人身份。
这时她才认清眼前并非梦境,而是梦醒之时。
只见红绡被人钳住双手跪在一旁,火光见她的面容照亮,露出凝着千愁万怨的眉眼。王仲火也跪在两名男子面前。他始终低伏着头,似被眼前阵仗所惊,不敢直视他人,声音颤抖地说道:“小、小人已将,郡主送到。”
有人从一片光影中走上前来,正是卫琰,独孤羽亦紧随其后。他将视线落到王仲火身上:“你就是在独孤将军府前留下书信的人?”
王仲火身子紧绷,颤声应道:“正是小人。”
“你此番寻回郡主,立了大功,孤不会亏待你。”卫琰说着,赐了块玉牌给他。此物为崟王府信物,在外千金难换。
“事后你去独孤府领赏,独孤将军自有安排。”说罢又对独孤羽叮嘱:“此人顺利找回郡主,且行事谨慎,实是有些才干。回头寻个合适的差事给他。”
“诺。”独孤羽应。
“谢大王隆恩!”王仲火接过玉牌,连忙磕头谢恩。
起初王仲火在街上看到悬赏寻人的告示时,就已将此事联系到自己救下的两名女子身上,只猜测两人身份特殊。之后他又专门向衙门里干事的熟人仔细打听,才得知郡主从王府出逃的内情,便越发笃定卫璃攸的身份。那时候,他便着手筹谋着如何借由此事大作文章。
若直接将两人下落告知官府衙门,顶多只能得些赏银。可他想要独占这一份功劳,谋求一个改头换面的可能。于是花钱委人在独孤将军府前留下匿名书信,故意透露出自己知道郡主下落,放言会按约定时辰将郡主送至何处。他笃信府中下人看过书信后不敢轻举妄动,定会转告独孤羽。而事关郡主本人安危,独孤将军大抵会亲自前来领人。
出乎意料的是,他未曾料到此事竟会惊动崟王本人亲自前来。
卫琰从王仲火身边走过,在卫璃攸面前站定。他的目光狠厉地投向面前的女子,双腮绷得极紧,似有万分激愤隐隐将发。
“三哥......”卫璃攸怯怯唤了一声,卫琰却没有说话。
良久沉默令卫璃攸越发惶恐,她捏着拳头,双腿已站立不住似的略微打颤。
她在卫琰的目光下避无可避,似被凌迟一般难以煎熬。可她并非惮惧卫琰会如何处置自己,而是害怕对方会拿红绡开刀。
沉默的对峙已令卫璃攸心防溃不成军。只听卫琰忽然喝道:“将那贱婢拿下!”
一声令下,曲红绡便被两名侍卫按压在地上,纤细的身躯似乎随时能被轻易折断。她眼里含着泪望向卫璃攸,并非求救,更像是在诉说心里的凄凉与绝望。卫璃攸则失魂落魄回望着她。期望被碾作齑粉,落成一片苍白。
王仲火亦被这声命令吓得连忙伏下身,紧闭双眼。他不敢大声出气,更不敢目睹被他出卖的女子将会面临何种下场。
卫琰神情肃然:“撺掇郡主私逃,罪不可饶恕,先斩去这贱婢手足。”
红绡双臂被钳制着伸直,行刑的侍卫拔出佩刀折射出晃眼的光亮。
“住手!”卫璃攸惊慌地呼喊出声。
她猛地跪在地上,伏在卫琰足边苦苦哀求:“三哥,你不要伤她...全是我的主意,她不过是听命于我。你若要惩处,我甘愿受罚!”脸上不知何时已尽是泪水。
刀锋停在空中,在等待决裁者最终的号令。
卫琰低头望着卫璃攸,冷峻的目光中难隐怒意:“此前我未将与西厥联姻一事告知你,是想你安心调理身体。却不想你竟私自离开王府,险些误了大事。”他已不想再隐瞒什么,将事情挑开来说:“孤知道郡主不过是一时贪玩,可大婚在即,若有差池,可是会误了两国邦交。郡主不懂事也罢,但身边的人却玩忽职守,纵容郡主肆意妄为,岂会无罪?”
卫璃攸咬死不肯松口:“是我逼迫红绡带我出去,并非是她自愿。”
卫琰冷冷瞧着她,忽发出戏谑的笑声。他半蹲下身,压低声在卫璃攸耳边说:“我是顾及家族体面才不说破你的那点心思。若非因为这贱婢,你岂会一意孤行?你可知晓你这一走将会牵连多少人?叶珅如今还被软禁在府中,我是看在叶家和独孤家颜面上才暂且没有动他。可是栖云阁里的下人,你就不怕我一气之下杀了她们泄愤?”
卫璃攸双手拽着衣摆不住颤抖,几乎连呼吸都快停滞。她在破碎的哭泣声中许诺道:“我不会再擅作主张,以后甚么都听三哥的……只求你放过其他人。”她始终看着红绡那边,深怕那刀锋何时会突然落下。
卫琰冷笑一声:“依我看,你为了这个贱婢什么都可以不顾。所以孤想着不如彻底断了你的念想,往后才不至于再生事端。”
“你若真要杀了她,”卫璃攸大口喘着气,以稳住因哭泣几不成声的话语:“我便也活不成了。”那双被热泪染得血红的双眸死死盯着卫琰,彰示心意决绝。
她已没有别的筹码,唯有以性命相逼,才能换取红绡的一线生机。
卫琰可以将红绡的性命视为草芥,可她的性命关乎利益,恰是对方的软肋所在。
“事到临头你还敢威胁我。”
卫琰咬着牙关,令自己的脸色不至于因怒气而扭曲。他五指收紧,烦躁地来回摩挲,强行按捺住想要即刻杀了曲红绡的冲动。
可卫琰终究还是那个将利弊摆在最前的人,眼下他不能以卫璃攸的性命作为赌注。
他了解自己的妹妹,看似柔弱,但每逢危急关头,只为能博取一丝回旋余地,她总能痛下狠心,哪怕是对自己也不曾手软。
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。“
卫琰在妥协当中仍不会丢失威严,”但我并非受你威胁。你可以求死,孤却能让她求死不得。”此话犹如重棒击在卫璃攸心上。
卫琰重新站起身,抬手令侍卫收起刀刃。
卫璃攸双肩略微塌下。悬在心上的刀尖总算撤去,她仿佛即将溺水而亡的人,终于挣扎着爬到岸上,得以片刻喘息。
卫璃攸深深吸了口气,她透过婆娑的泪眼再次望向红绡,却只能模糊地瞧见一个狼狈身影。一切皆已落空,纵使再多不舍与悲愤,这时都容不得她丝毫反抗。
她伏下身,朝卫琰磕拜。待眼泪摔碎在泥里,她高声说道:“璃攸一时糊涂,险些犯下大错。往后必循规守礼,恭从王命,再不逾矩妄行。还请大王网开一面,饶恕侍婢红绡。”
她晓得这一次屈从过后,将再无转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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