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卫琰是想令木成舟,再无回旋余地。他也相信两家属臣不会同卫璃攸透露一句。而这份信任并非来得平白无故——既是一根绳上的蚂蚱,权力场的贵族被名曰家族兴衰天下兴亡的责任压在身上,各自都能体谅各自的苦衷与不得已。所做出的取舍也就心照不宣了。
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。
这道理极为浅显,聪明的人不会不懂。却因将利弊看得太透,反而疏忽了一些利弊之外的变数。
冬过疑剩,春寒未却。白日里难得迎来暖风。也因这偶来的晴好天气,栖云阁常年紧闭的主室难得门窗大开。
“冷不冷?”曲红绡打开门窗,却无心留意窗外的景象,眼睛紧张地望向身后的女子。
“不冷。”卫璃攸缓缓挪动步子走到窗边,在微风里站了一会儿便想要咳嗽。她不服输地忍了忍,开口说道:“是该透透气了。”
曲红绡替她拢好披风,便搀扶着一并走出门去。
院里迎春已开,黄蕊翠萼纤细秀丽,开得肆意盎然,竟丝毫不惧寒意。
卫璃攸伸手碰了碰花瓣,笑着说:“这花长得倒是比人强多了。”
“嗳,郡主这是在数落咱们生得不够好看,比不得这花花草草模样端正。”海棠见郡主难得出门,便想着说笑两句,好逗她开心。
旁边的卧雪被逗得掩唇而笑,卫璃攸也随后笑了起来:“我哪里是在数落你。是你自个不自信,还非拉上别人一起编排。”
曲红绡却在她身边小声说道:“人也不差。就是思虑太多,才累了自身。”
卫璃攸不禁一愣,不久又淡淡笑了起来。她从红绡的手里挣开臂膀:“我自己走一会儿。”见红绡拽着她不肯松手,又说:“你刚才还说‘人也不差’,怎么又信不过我了。”
这才放她独自去走。她走了几步,身后的人便不远不近地跟着走几步,像是分不开扯不断的人与影。
月白色的披风好似把她笼在一团云层里,被风轻轻一吹,云朵便跟着恍惚地飘摇,稍不留神就要连人也一并卷走似的。
影子情急之下忘了本分,不再甘于落人身后,快步追上来同那人化作一体。
“走累了就歇会儿。”曲红绡寻到她的手,紧紧握住。
卫璃攸听话地停住脚步,与她并肩而立,兀自望着墙外出神。呆立了片刻,思绪不知飘到了哪儿,忽启声说道:“早年我曾听老师说过,越临城郊外有个小山谷,这时候已开满迎春玉兰,金银璀璨。等入了冬,又白雪皑皑宛若琉璃。老师少年时喜好书画,为方便绘景,便在山谷里盖了间屋子,隔几个月就会驾马前去小住数日。”
这些天卫璃攸时常会提起离开后的打算。红绡便耐心地听她一遍遍讲述想去的地方,想看的风景。言语的描绘虽不能满足真实的愿望,却也能靠遐想换得一丝慰藉。
曲红绡也从不吝于回应对方的倾诉。
“我不会骑马,怕是载不了你。若郡主懂得骑马,倒是能带着我一起去。”
“我自然会骑马。”卫璃攸扬起笑容。
红绡对此颇感惊讶:“怎么没听你提过?”
“许多年前的事了。”卫璃攸笑着说道:“那时候我身体比现在好些,有时三哥会偷偷带我出去踏青游玩,就是那段时间学会的。是三哥——”说着忽然打住了。原本兴致盎然的眼睛也蓦地黯淡下来,恢复成一片凄凉的沉静。
曲红绡常被这份凄凉浸得心里酸疼,却总勉强自己去笑:“那郡主可得养好身子,改日也给我瞧瞧,别是说大话才好。”
曲红绡陪着她栖云阁里走动了一会儿,怕她累着,好说歹说才拉着她回屋歇息。还未走到屋子跟前,便见卧雪领着叶珅走过来。
“发生了何事?”卫璃攸只看了叶珅一眼,就知是有大事发生。
倒不是叶珅的脸色看起来有多凝重。可她那藏不住心事的眼神搁在故作平和的表情上,显得格外突兀。
“我有话同你讲,先借一步说话。”
*
刚一合上门,叶珅立马将来意和盘托出。
“昨天我无意听见我爹与阿羽在府中议事,原是在讲如何布兵防备祁王,忽然提起大王向西厥请兵一事,说、说是要等与西厥和亲的事情定下,待考虑双方军备再调整策略...中间隐约提到‘郡主’什么的,我也听不清...”叶珅越说越急,舌头都快打结:“我没弄明白他们说的和亲一事究竟指的是什么,这事我爹也没同我说起过,或许并不想让我知晓。也有可能事情也不是我想的那般,只怕万一——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办,又猜你或许已经知道了什么,这才赶紧过来找你。”
听着叶珅一通混乱无章的话语后,卫璃攸倒显得出奇的平静。沉静的眸子漆黑如墨,映着炉火中一点星光在眸中跳跃。
“三哥请西厥王出兵,对方以和亲作为条件。你说三哥应是不应?”
“你先不要乱想,或许是我听岔也说不定......”叶珅现下已明白卫璃攸也并不知情,思绪越发混乱,可事实却逐渐明晰:“大王不会这样对你的...你为他做了那么多,他怎会如此...”
“百利而无一害的事,三哥怎会不答应呢。“卫璃攸发出一声轻笑,也不知在笑谁:“王者多无情,可与共患,难与处安。你与姨父往后还要侍奉他左右,也该谨慎一些。”
叶珅琢磨她话里语意,不由一惊:“你莫说丧气话,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!”
“他若事先同我商量,或许还有几分余地。可他只字未提,恐怕也不许姨父向旁人提起,这只说明他心意已决,等到事成瓜落,令我别无他选。”卫璃攸一边说着忽而兀自摇了摇头:“不对,该是说即便他找我商量,给我的选择也只有一个。大战在即,我若不肯,岂不成了只顾一己私利,祸国殃民的大罪人?”
说罢又问叶珅:“阿珅,你觉得我该答应吗?”
叶珅此时只神情懵然地呆呆坐着,许久才缓过神,喃喃说道:“大王想天下大统,平定战乱,令四海安邦,其中大义想必你我都能明白。”
这番话落,卫璃攸一时感到无比疲惫。她苦笑着合上双眼,眼眸中映照出的红色火光也随之消失:“你说的不错,大义当前,安能独善其身。”
想来这顺利成章的答案,卫琰与洛殷城里的属臣皆深以为然,阿珅又岂会例外呢。
卫璃攸不禁发出一声轻笑。
这时却听叶珅说道:“可我也知道,我的表妹从小到大没过几天舒心快活的日子。我想你过上自在开怀的生活,不再终日惶惶,苦闷难安。”她懊恼地低下头,暗暗叹了口气:“说来可笑,在天下大义与姊妹亲情面前,我竟说不上孰轻孰重。若硬要分出个轻重,我还觉得你更加重要。何况、何况西厥无非是想要交换利益,拿什么换不得,凭甚么非得拿你去换!”说着,又激动地站起身:“我求我爹去向大王请命,想别的法子请西厥出兵。”
卫璃攸复又睁开双眼,这时眼中忽然显现出难得的明亮光采,倒映在眼眸的一点火光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生动。
“阿珅,其实你心里也是明白的。”卫璃攸道:“若西厥当真提出条件,拿城池领土、巨额钱粮相换,眼下有伤国势军力。以贵族女子交换,又好过进献甚么奇珍异宝,有姻亲之实可长期稳固邦交。既不失诚意,代价也是最轻。叶大人和独孤将军他们恐怕也在衡量利弊之后,做出了取舍。”
“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?”叶珅当然明白要说服叶玄芝出面几乎没有可能,可实在不忍卫璃攸受此流离之苦,当下急得眼眶通红,几欲落泪:“兴许真是我听错了,根本没有什么和亲!”
卫璃攸见她悲伤至此,心中欣慰之外又涌上些许愧疚。她走过去握住叶珅的手,合在手心以表宽慰:“你莫要伤感。事情虽来得突然,可我已有自己的打算。”
叶珅一听这话,连忙收住眼泪,打起精神竖好耳朵。她转念想了想,又不禁嗔怪道:“你这人磨磨唧唧的也不早说,害我好一阵难过。”
卫璃攸笑道:“阿珅的眼泪跟骤雨似的,拦都拦不及。”说着又拉叶珅坐下,说道:“今日之事你莫要声张,只当是日常探望我。”她用平淡语气说出惊人的决定:“此事无论真假,我都该离开了。”
“你现在这副模样,是要去哪儿?”叶珅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。她深知卫璃攸身体近况,且不说能否顺利离开,又哪里能受得住颠簸劳顿,以为她是急昏了头才出此下策:“不如多休养些时日,再做打算也不迟。”
“我早就想要离开洛殷城,眼下更是一天也等不得了。”她目光深深地看向叶珅,说道:“阿珅可愿意助我离开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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