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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清晨卫璃攸便带着一封拟好的书信前往永昌殿。
卫琰为方便与属臣议事,暂搬入永昌殿内处理公务。卫琰接过卫璃攸递来的书信,在仔细琢磨后,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。又亲手将书信装封,令常荣以郡主名义送至越临江从景府上。
了却一桩心事,卫琰心情轻松不少,欲留卫璃攸一起用过午膳再走,却被拒绝。他并未勉强,只客套地嘱咐她注意休养,莫过度操劳。
面对虚伪的关怀,卫璃攸连半点笑容都不愿再维持。她面色寡淡,径自走出永昌殿。瞧着大门开启又合上,有些似曾相识,却恍若隔世。
刚出殿门,守在门外的红绡与卧雪便紧张地走上前。卫璃攸摆了摆手,示意自己无碍。
她抬起眼,瞧见那大殿台阶下正跪着一个人影,心中讶异。
寒冬虽过,但初春拖拽的最后一丝凉意也不容小觑。空中缠绵着细雨,在地上汇成一个又一个浅浅水洼。
那人跪在雨水中,面朝这肃穆冰冷的殿门,似在乞求一些无望的施舍。
卫璃攸停下步子转过身,第一次仔细端详着殿门。她伸出手抚过朱漆大门,恍惚间猛地收回手,又怔怔看着手心,见手掌还是洁净的,才略微松下一口气。
卧雪看着远处人影,说道:“是三夫人。”
卫璃攸站在台阶上,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贾明琅,似乎也能想象当年跪在永昌殿下的自己在他人眼中是何等狼狈。
世事变幻难测,可仔细想来,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。
卫璃攸对身边的卧雪说道:“你去给夫人递一把伞罢。”卧雪闻言抱着纸伞快步走下阶梯,递到贾明琅面前。
这一上午卫璃攸几乎都在永昌殿度过。也不知贾明琅在雨中跪了多久,可看上去大抵时间不短。面对来人好心递来的雨伞,三夫人视若无睹,双目只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的永昌殿。卧雪无奈下只好撑起伞为她遮雨。
“三嫂你起来罢。”卫璃攸此时也慢慢走过来。不必问起缘由,她深知贾明琅为何会跪在此处。
卫璃攸在心中喟叹,躬下身说:“你跪多久也于事无补。他是怎样的人,你如今还看不明白吗?”
贾明琅只着了件单衣,身上已然湿透,雨水沾在脸上与眼泪难分彼此。她抖动着双唇,乞怜般望向卫璃攸:“你替我去求求他好不好?”
卫璃攸叹了口气,虽然心有不忍,却还是道出残酷的真相:“谁劝都没有用。今时不同往日,父王那时候并没有彻底抹杀独孤家的决心,可他不一样。"
“我知道他一直在骗我。可夫妻一场,我始终待他一心一意,他难道丝毫不惦念这些情份,怎能薄情至此。”贾明琅眼中含着深深悲愤,哽咽地说:“我若放弃,贾家满门性命又有谁来保全......璃攸,你应该最能明白我今日处境...”
“我晓得你也恨贾家,我不该厚颜无耻地求你帮忙......可他不愿意见我,或许、或许只有你的话,他还能听得进。”贾明琅往前跪了两步,想去扯卫璃攸的衣袖,却被避开。这时,向来高傲跋扈的三夫人,竟不惜低声下气地向人磕头乞求。雨水和眼泪早将体面的妆容抹毁,华服加身也被淤泥染得污秽落魄。而每一次的曲身俯首,更是将她骨子里的高贵尊严一根根从体内抽去。
“你这是何苦。”卫璃攸心口堵得难受,却也不知该如何宽慰眼前这苦命人。索性狠下心肠,决绝地转身离开,再不多看那人一眼。
她忽然觉得,贾王妃的选择或许才是对的。虽然自私却终于卸下了身上的负担,恢复了原本的洒脱与自由。再将这包袱传递给活着的人。
“三夫人还在磕头。”卧雪望了眼身后,贾明琅还跪在雨中,身边的伞也无人为她撑起。卫璃攸却始终没再回头。
“她好像在说些什么..."卧雪仔细听了下。可郡主既然不想问,她也不会多嘴。
她依稀听见,贾明琅似乎在不停重复说着,“我错了。”
*
卫璃攸回到栖云阁后没多久,便差人去打探贾明琅的情况。不久卧雪回报,说过了不久三夫人晕倒过去,被顾夫人接走了。
“竟是二嫂。”卫璃攸不禁自语:“倒是十分难得。”
眼下卫琰已将卫孚视为心头大患,也不知日后会如何处置这位顾夫人。这时候竟还敢出头帮助贾明琅,可见二人之间确实情谊深厚。
夜里骤雨将歇,卫璃攸侧卧在榻上,仍旧怏怏地打不起精神。她连着几日被重重心事折磨得精疲力竭,夜中又开始不住地咳嗽。
红绡好不容易哄她睡下,见炉子里的碳快要烧完,又披了件衣服出门取些木炭添上。行路时忽听见偏院外传来哭声,驻足去看,只见院中白芷正抱着一把琴,痛哭流泪。
白芷发现有人走近,顺手抹了把眼泪,垂下头:“这么晚了,怎么还没睡?”
红绡道:“屋里的碳没了,我出来添些。”她认得这把琴,自然晓得琴的主人是谁,也能够猜到对方为何会在夜里哭泣。安慰的话语在肚子里打了许久转,最后却只说道:“沐烟将琴托付给你,你可要替她好生保管。”
白芷一听这话,眼泪又流了下来,直说道:“都怪我...都怪我。”
“她出这样的事,又怎能怪你,”红绡以为她是过于伤心,才说出这般自责自怨的话:“逝者已去,但活着的人还是得好好活着。“
“你不明白...都怪我不好...”
白芷只怨自己当日明明想到对方可能要去赴死,却没能留住柳沐烟,还是让她去做了这样的傻事。
其中隐情红绡自然不知,但见白芷哭个不停,她竟不知该如何安慰。
柳沐烟死后,卫琰下令在洛殷城中将她被鞭尸示众。最后破败残缺的尸身被抛于荒郊野外,无人收殓。红绡不曾想那温柔如水的琴姬,竟会是个行刺崟王的狠厉角色。也未能想象一双抚琴的素手,竟也能夺人性命。
白芷慢慢收起眼泪,问她道:“红绡,能否请你帮个忙?”
“何事?”
“用这把琴替沐烟弹一支曲子吧。”白芷抽抽噎噎地说道:“我想送她一程,可我弹得太差,怕沐烟听了生气。”
红绡替她把脸上的残泪抹去,笑道:“沐烟性子和善,她若知道你的心意,又怎会生你的气。”又说:“她既然将琴送给你了,就该由你来弹。你若不会,我可以教你。不过今日已晚,免得惊动了其他人。改日我再教你一首曲子,如何?”
白芷点了点头,问她:“你可知沐烟想听什么吗?”
回顾往事,红绡还记得商翠缕死后的一日,柳沐烟忽然邀她散步闲聊。两人走过秋园,对方请她唱了一支曲子。那时她唱到其中两句,柳沐烟忽然湿了眼眶,却终究忍住没有落下泪来。
是哪两句来着?
红绡一边回忆,一边循着记忆轻声哼唱起来。
“恍然梨花落满头,梦中芙蓉并蒂偎。”
“这是什么?”白芷问她。
红绡想了想,答道:“或许,这就是沐烟想要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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