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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色将黑未黑,尚有丝残阳未泯,好似云翳在渗血。
翠羽轩门口的血迹已清理干净,哭丧奏乐的人也被尽数遣散。半日不到,喧扰已久的翠羽轩终于落了个清净。
卫璃攸被抬回栖云阁时,带着浑身血污,正昏迷不醒。乍眼看去,确实不像个有生气的活人。卧雪还没来得及解释清楚,立在门边的红绡已化作泪人,哭得泣不成声。
卧雪担心平白无故又倒下一个,忙解释道:“郡主是被人挟持受惊过度,但并未受伤,身上的血也是别人的。”
只见曲红绡一张俏脸惨白无色,死死抿住唇,仍不住抽噎。待卧雪言明前因后果,才慢慢镇定下来。
细思当时险况,曲红绡感到阵阵后怕,问道:“王府里怎会又无端冒出刺客?”
方才她当真害怕卫璃攸不会醒来,一时间仿佛浑身血液都变得冰冷,心也似被掏空般,没了着落。她以为自己不该是个耽于情爱昏了理智的痴人,过去听才子佳人殉情的话本,只觉可笑可怜。这时,竟也动了妄念,心想倒不如随之而去,算了却自己的一片情意。
“我当时被吓得半死,并未细问。”卧雪道:“刚在门外听常荣说那刺客是扮成仆役混进府里来的,可能是什么燕王的旧部。”
少顷,医官前来查看,只开了副安神养气的方子。而后崟王与世子等人也前来探望,曲红绡不得已只能回避。等外客离去,她便立刻回到房间,守在卫璃攸榻边寸步不离。
卧雪见她像盯着宝贝似的,眼里只看得到郡主一人。感动之外,又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。
“瞧她紧张成这样,倒显得咱们对郡主不上心了。”海棠端着为卫璃攸擦洗后的水从房里出来,瞧见卧雪正站在墙边叹气,不由笑道:“怎么,是她守在郡主身边抢了你的活儿,你闲得慌不乐意了?”
卧雪白了她一眼,懒得搭理。海棠拿肩膀顶了顶她,说道:“有人替咱们守夜还不好,正落得个清闲。我们伺候郡主多少年,郡主又怎会忘了我们的好。她爱守着便随她去,我们俩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殷勤。”
卧雪摇摇头道:“你想到哪里去了,有人对郡主好我高兴还来不及,怎么会计较这个。”
“那你叹什么气。”海棠不解。
“你说,咱们也一心为郡主好,可是...你愿意为郡主去死吗?”
方才瞧见红绡眼中的伤心欲绝,陡然之间在心底生出这样荒唐的疑问。
“什么死啊活的,也不嫌晦气。”海棠瞪了她一眼,并未回答,径自端着水盆走了。留卧雪一个还在原地想着什么。
*
卫璃攸一直昏睡不醒,红绡便彻夜未眠在旁侧守着。
许是梦境并不香甜,卫璃攸呼吸声忽急忽缓,时而眼皮震颤,时而嘴里喃喃,夜将过半就出了一身虚汗。
红绡正要起身为她擦净身子,只听卫璃攸惊呼道:“红绡不要!”声落,竟猛然睁开了眼。
见红绡就在身边,卫璃攸赶忙拽住她的手,气喘吁吁,只定定瞧着她,也不开口说话。红绡心知她定是发了噩梦,抬手抚了抚她的额角,柔声说道:“我在这儿。”
过了半晌,卫璃攸回过神,发觉红绡因被自己拽着,不得不半佝着腰身,坐不下也站不直,想来要维持这姿势并不舒服,便匆匆放开了手。随即又悄悄打量对方,看她面容憔悴,定是为照顾自己费了不少心神,不禁有些心疼。
再慢慢忆起这日境遇,心中仍有余悸。她也大抵猜到自己昏迷之后被送回栖云阁时是何等狼狈模样,想必又害得红绡担惊受怕。
“今日我......吓着你了罢。”
却见红绡说道:“自打我来到栖云阁,总见你三病五灾的,从未断过,对这些早就习以为常。”
卫璃攸知她是嘴硬心软,不由开起玩笑:“看来这次还不够,下次得遇着件大事才能吓你一吓。”
“你敢。”曲红绡脸色蓦地沉下,狠狠剜了她一眼。见卫璃攸巴巴地望着自己,终不忍朝她发火,随即卸下怒色,只伸手在她脸颊轻轻掐了下,嗔道:“莫再拿自己开这种玩笑,当真无趣。”
卫璃攸笑道:“下次可不敢了。”她头昏沉地厉害,这时想起刺客的来历,问道:“那些刺客可有抓住?”
红绡拧干毛巾边替她擦汗,边回道:“傍晚时听常荣说是燕王残余的部下,一共两人,都已被抓到。其中一个当场就死了,另一个被押去大理寺问审。死掉的刺客应该就是挟持你的那个。还听说,好在独孤将军当有事找大王商议,即时赶到将此人击毙,不然还不知会怎样。”最后一句说得极小声,似在暗自埋怨。
卫璃攸这才得知,杀死刺客的致命一箭竟是独孤羽射出的。那箭矢直接贯穿刺客额头,足见劲道狠厉。所幸不偏不倚,只伤刺客一人。若有分毫差池,自己哪有命在。再往深处探究,却不知独孤羽是自恃技艺精湛,还是当真置她生死于不顾。
此时卫璃攸双目怔怔发呆,似在寻思些什么。曲红绡顿时有些恼火,伸手搭在她眼上,淡淡说道:“安心休息,少费点心思琢磨其他事。”
卫璃攸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,赶紧抓住她的手——对方的手果真有些发抖。
“你怎么了?”
曲红绡蓦地抽回手,背过身道:“有些累而已。我去叫卧雪过来,该换我歇息一会儿了。”
卫璃攸觉得不对劲,正想支起身子拽住红绡,可略微一动背后便酸痛难忍,疼得她倒吸一口气。
红绡听她吃痛,立刻转回过来,扶住她的肩膀,道:“你瞎动甚么,肩膀臂上都有瘀伤,若是落下什么病根,又该折腾我们了。”说完才发觉自己语气过于严厉,实是不该,于是清清嗓子,放缓了声道:“你现下最该闭眼休息,不必挂念其他事情......”随即一顿,方道:“你不必担心,我没什么事的。”
说完正起身要走,不料卫璃攸故技重施,揪住她的袖口往里扯了扯。
卫璃攸手里提不上力气,却还是让欲走之人停住脚步。见人不走了,才说道:“红绡,我方才发了场噩梦。”
曲红绡以为她是梦到了去世的娘亲,不想卫璃攸却道,“我梦见自己死在那个刺客手里,灵魂不愿离去漂荡在外,一心想去找你,瞧瞧你过得如何。等我走到栖云阁,看见你正要出门,便随着你一路走到莲花池旁。后来你望着池边许久,突然跳了下去。我担心得要死,却又救不了你,才赶紧大声唤了你的名字。”
“你遇到那般凶险之事,所以才会梦见这些。”曲红绡说着不自觉垂下目光,喃喃道:“梦又不是真的,何况你现在也好好的。”
“我自然晓得这不是真的,可我在梦中分不清虚实,那时只盼着你能好好活着。”
“梦醒了就该忘掉,无端端说这些作甚么。”曲红绡想制止对方继续说下去。她才是分不清虚实,又不容别人将虚实点破。
可卫璃攸偏不肯遂了她的心愿。
“有些事我心里再清楚不过...过去我不在乎别人的想法,可如今在乎了,晓得若说多了会惹人伤心,便也装作糊涂。"
曲红绡咬着嘴唇,不想再听。既知道会惹人伤心,何会还要讲?
"我恐怕不是个长命百岁的人,但能得数日开怀就已知足。”卫璃攸说话时眼神有些迷离,似已有倦意,迷糊中笑道:“现在做过这场梦,我忽然觉得哪天若真不幸死了,就该赶紧去投胎,再过一世,才不须要谁来陪我。要是身边的人福寿绵长就最好不过,说不定转世成人后还能再见故人。”
“谁要去陪你。”曲红绡明白她说这话的用意,低下头藏起发红的眼睛,“你若投成个人还好,若做了花儿鸟儿,谁都认不出你。”
卫璃攸昏昏沉沉地应了声:“做个花儿也好。”红绡正想问她为什么,却见人已合眼睡去。她笑了笑,发觉眼中泪已干,抬手将背角掖实。
转眼天边已露微光,不久,卧雪叩门进来,劝曲红绡先回去休息,换她来看顾郡主。
曲红绡低头见卫璃攸睡得十分安稳,似乎未在发梦,才安心离开。
此后卫璃攸卧床养了两日,精神已恢复大半,只是脚下仍有些虚浮无力。红绡这日陪着她在院里散步,没走多久卫璃攸就觉得身体疲惫。刚回到房中正要午睡,只听卧雪前来报信道:“郡主,王妃看您来了。”
红绡闻言紧张地站起身。卫璃攸寻思王妃这会儿来看她着实有些古怪,对卧雪道:“你先引王妃在客室饮茶,就说我在用药暂不方便,一盏茶后再引她过来。”又小声对红绡说道:“你先回避一下,莫叫王妃瞧见,免得又寻你麻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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