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翠羽轩已许久不见这般热闹,商翠缕眼眸眉梢顿时盈满喜色,整个人焕发出难得的神采。
商翠缕忙使唤下人安排诸人坐下:“快添些椅凳来!”等座位安排齐备,几位客人却不敢入座,只眼巴巴看向已经坐下的卫璃攸。
卫璃攸笑道:“这里以商夫人为主,不必看我眼色行事。既然商夫人给你们赐了座,总不好拂了主人家的一片好意。”
说罢,曲红绡先拣了个靠门边的杌凳坐下。众人见红绡已入座,便也不再拘谨,陆陆续续围着商翠缕榻边坐下。
卫璃攸与商翠缕寒暄了两句,问起身体近况,俱是客套的家常话。其余人只老实端坐着,不敢开口说话。
卫璃攸晓得只要自己在场其余人怕难得自在,于是起身道:“听说这翠羽轩是去年新翻修的,我还没好好瞧过,不知商夫人可否派人带我逛一逛。”
商翠缕心里犯嘀咕,心想她这翠羽轩哪里比得上栖云阁气派讲究,不知有什么可逛的。
这时只见柳沐烟起身走到门前:“我带郡主去院里瞧瞧,各位陪着夫人多聊片刻。”语罢便领着卫璃攸出门去,红绡也随她们一道出去。
商翠缕此时人已瘦得脱形,面色憔悴不堪,海棠看着不禁红了眼眶。白芷见海棠一脸哀愁,只怕氛围沉闷,因笑道:“你是不知,这些时海棠有事无事就在侧院里唱曲,唱的都是你临走前教她没教全的。可自从你走了便无人纠正她对错,随她成天乱唱,吵着大家脑仁疼。”
商翠缕被逗得发笑,说:“不如唱两句给我听听。”
海棠自知一开口必能逗她开心,便捡了首熟悉的《三言长恨曲》唱给她听。
曲调虽被唱得滑稽曲折,可曲词却字字清晰,透着悲凉。
“君不知,卿死时,妾在旁;妾身死,卿何在。”
她将最后一句唱完,见周围无人发笑,才察觉这词意实在不妥,忙道:“呸呸呸,什么狗屁不通的词,是我选错了曲子。”
耳边商翠缕已启唇将这最后一句重新哼唱了一遍,曲调哀戚入骨,她眼中竟隐约透着湿意。
商翠缕抹了把眼角,强笑道:“过去这曲子我也常哼,但唱完便过了,不曾像今日这般走心,让你们笑话了。”
海棠连忙岔开话道:“我这儿还有一首拿手的,你听听看。”说完立马开口唱起。
这回曲调忽高忽低,也听不出是悲是喜,但曲词却合了这春迎之喜,甚是应景。
“春山暧日和风,阑干楼阁帘栊,杨柳秋千院中。啼莺舞燕,小桥流水飞红。”【注】
她这一唱完,那屋外本在安静休憩的莺鸟忽然要同人吵架似的,没完没了的叫唤起来。惹得屋内众人也纷纷发笑。
白芷笑道:“这鸟儿脾气好大,该领回栖云阁适应几天,保准下回海棠唱曲,便不会发脾气了。”海棠往她胳膊上轻轻拧了下,说道:“我平日唱曲给你们添了多少乐子,你们不动感激,就晓得笑话我。”
商翠缕这时脸上终于展露出一点真心的笑容,说道:“你们院里不是还有个懂音律的红绡,怎么也不教你两句。”
海棠道:“她成天围着郡主打转,哪有闲心管我们呢。”
商翠缕道:“也别说人家红绡,你们不也这么久了才想起来看我一眼,想来定是闲不过了,才来寻我打发时间。”
卧雪听出她心里不满,笑着解释道:“之前大王每日陪在你身边,我们贸然叨扰岂不唐突失礼。这不一听说这些天大王不在, 郡主便领着我们来探望你了。”
商翠缕淡淡说道:“许是被政事牵绊住了,这几天才没来。不过也好,大王专注政务本是极好的事,我如今身子不适,也无力陪侍左右。”
闲聊时柳沐烟叩门进来,说道:“大王来了,正在前厅与郡主说话,等谈完正事,再来看望夫人。”
众女听闻崟王到访,纷纷起身告别,由柳沐烟带路从侧门离开。片刻功夫,屋内又变得安静起来。
柳沐烟回房看见商翠缕没精打采地靠在床头发呆,知道她定觉得有些落寞扫兴,便坐到她身边说道:“我适才与卧雪商量,等你身子好些了,改天可向郡主提议,让你搬回栖云阁小住两天,也可和众姐妹好好相聚。”
商翠缕眸光一亮,似心有所动。想了想,却对此事不置可否,反问柳沐烟道:“那你呢?可会随我一起。”
柳沐烟笑了笑:“自然是你去哪里,我便去哪里。”商翠缕这下心满意足地笑道:“说话可要算话。你若不愿陪我一起,我自己去也没意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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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卫璃攸为给其他人留下个自在说话的地方,同红绡两人在翠羽轩内转了一圈,正想同商翠缕作别,却不巧碰到崟王驾到。
只见崟王让人奉上一镶金边木雕方盒,嘱咐道:“近日府中修士又炼了一批金丹,说能补气养元。孤便叫人制了一盒送到这来,你们可要每晚提醒夫人服下。”柳木烟低着头接过方盒,便兀自告退。
卫璃攸记得崟王曾打过红绡主意,鼓不愿久留,正打算告退,不料被崟王叫住:“孤也许久没同你聊天。今日刚好你也在,不如留下来陪孤说说话罢。”说罢下令命旁人退下。曲红绡自崟王踏入门中,便不动神色地混在翠羽轩的下人当中,这时也随着其他人一同退去。
等四下无人,崟王才对卫璃攸说道:“最近恰好有一事想与你商量,你既然在,孤便直接与你说了。”
他方才支开众人时,卫璃攸已料到他必有要事相谈,故当下并不意外:“父王请讲。”
崟王也不绕弯,开门见山说道:“你母妃一直记挂你的婚事,总想着帮你寻一个好夫君。她说过去觉得贾肇那小子行事轻浮,一直没甚么定性,恐怕配不上你。可如今贾肇在外磨练过一番,或许能有所长进,等北伐结束,得了些军功业绩回来,也该考虑娶妻之事了。”
卫璃攸知崟王必有后话未完,并不急着接话,只道:“母妃的意思璃攸自会考量,不知父王怎么看待此事。”
崟王道:“依孤之见,这是你的终身大事,不可草率决定,因此并未当面许诺你母妃什么。何况在这洛殷城里,德才兼备的青年才俊并不少。就说叶玄芝之子叶珅,品貌兼具,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,本应是个极佳人选,只可惜孤听说他近日订了一门婚事。还有严儒俭家的公子严世谨,通晓古籍,写了一手好文章。之前孤曾令他去河阳招兵,差事办得极好。过些天赴三县募兵买粮一事,孤打算派他去办。此事若办好了,回头再重重赏他。”他侃侃而谈,眼睛却一直盯着卫璃攸,似在打量其神色变化。
可卫璃攸面上始终不见起伏,只心平气和地听他说话。
崟王话锋一转,说道:“这婚嫁一事关乎女子幸福,虽是父母之命,也该看看璃攸你的意思。你若无意,就算是你母妃属意的人选,孤也定会驳回。”
崟王言下之意,卫璃攸听得分明敞亮。她父王这是想借她之口回绝贾氏,再顺便打探她对自己选中的人有何看法。
在她听来,崟王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甚为滑稽可笑。要知道,她的婚事几时能由自己做主。
严儒俭官居御史中尉,亦是王府二公子卫孚之母舅。可惜二公子生母严氏早亡,卫孚又远在祁地为质子,严家便早早没了声势,在洛殷小朝廷里一直步步为营。好在严大人作风端正,多年来能够独善其身,并不倚靠贾家与百里家任何一方。
如今百里家已败,贾家独大。崟王忌惮之心日益加重,想要另扶一方势力来制衡贾家,也属正常。只是卫璃攸没想到,他会选中那无声无息的严家。
卫璃攸道:“贾太尉与严太守都是外戚,倒是难分亲疏。可若说门阀高低,自然还是贾家高些。”崟王面色一僵,张了张嘴似有话要说,却听卫璃攸继续言道:“可眼下北伐战事紧张,在此关头,若因为女儿婚事而分了他人心思,岂不是给父王添乱。”
崟王眉头深锁,面色为难:“孤原本也不想在这时候谈论此时。只是你母妃偏偏已在贾太尉面前提起,恐怕朝中已有人留了心眼。”
贾氏之心昭然若揭,不过想利用她稳固贾家的地位,加深贾卫两家关系。而崟王言下之意,却是想让她嫁给严家公子,好扶持严家在朝中立威。他二人意见相悖,将她夹在中间。
卫璃攸固然二者皆不想选,却不宜直言违逆。这时陡生一缓兵之计,说道:“父母关心女儿终身大事,璃攸自是十分体谅。择婿一事,若不慎对外露出风声也无妨,不如多让几个属臣知道,女儿日后也能多几个可挑选的。只是此事不必操之过急,等兵粮募集到位,北境大捷,论功行赏之后,再议不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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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出自《越调·天净沙》,白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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