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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熟门熟路地找了火折子,将灯点上。
曲红绡卧房正中的案上摆着个素瓷花瓶,此时瓶里换上了束映山红。那花束蔫蔫地低下头,似在垂泪,将血红的花瓣掉在桌面上。
因屋子不大,没走几步就到了床榻边。卫璃攸一抬眼便瞧见挂在床边的画,前些时来还不曾见她挂起来。那画中下角落款处坠着朵桃花,生得粉嫩娇妍,分外惹眼。
卫璃攸不自觉摸了摸唇,犹然记得花瓣的香味。
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
冷不防有人开门进来。惊得卫璃攸赶忙转过身,背着手,将钗子藏进袖口。
“你这人,怎么走路都没个声的!”卫璃攸扬着声,虚张声势地掩饰心里的慌张。
“我还当是屋里进了偷儿。”曲红绡不知道卫璃攸突然来寻自己,又是揣着什么主意。
她转身关上房门,照常取了软垫出来,招呼卫璃攸坐下。
“今晚我不去你那儿,你若闷得慌,就在这里坐一坐,晚点再回去吧。”曲红绡以为郡主又是来劝她留宿的,倒也直言不讳。
凡事若不懂得适可而止,难免引祸。就说陪着卫璃攸过夜这事,虽说是卫璃攸吵着闹着要一起,但也不能由着郡主的性子乱来。
她二人整日明晃晃地众人眼前同进同出,形影不离。有人瞧见,便免不了一些闲言碎语。
曲红绡倒是不怕什么流言蜚语,却容不得卫璃攸沾上污点。何况那污点正是因她而来。
于是,她刻意把日子掰开,白天与卧雪轮换着贴身照料郡主,夜里隔三差五地才在郡主房里住上一宿。纵是卫璃攸软硬兼施,也绝不退让。久而久之,卫璃攸便不再逼她,渐渐接受了她的安排。
“你又想到哪里去了,我来寻你难道就只能为了那事?”卫璃攸闷声嘟哝了一句。
曲红绡兀自坐到妆台前,取下耳饰,边去解发髻,边随意问道:“那郡主是为何事而来?”
卫璃攸瞧着她的背影,心旌荡悠悠的:“我没事便不能来找你吗?我想同你说说话还不行?”
“郡主想说什么都行。”曲红绡扭转过身子,弯着眼角看她:“只是别误了时辰,大家寻不到人也会担心。”
钗子被手心捂得发热,卫璃攸忽然有些扭捏,犹犹豫豫地问:“你几时生辰?”
“早忘了,我也从不过生辰。”曲红绡淡淡道。
她确是没说假话,自打父亲死后,她年复一年流落在外,便再也没过过生辰。
“怎么忽然问起这个?”
“哪有人会不记得自己生辰的。”卫璃攸心里不信,只当她是不想提起。
曲红绡认真地打量了卫璃攸片刻,忽然站起身走近过来:“郡主该不会是想在我生辰时送礼罢?”
卫璃攸慌张地偏了偏目光,将金钗往袖子里缩了缩,右手扣着左腕,不自觉地摩挲起手腕上的长命绳。
“那长命绳是我闲时随手编的,不过是打发时间。郡主平日送我的东西也不少,犯不着为那么个小玩意费心。”红绡边说着,手已轻轻握住卫璃攸的左腕,轻轻一抬,藏在袖管里的金钗便顺势掉了出来,脆生生落在地上。
卫璃攸登时呆立在原地,眼睁睁看着红绡弯腰将它拾起。
慌乱时,又生硬地接起之前的话:“送的都是些俗物,你未必喜欢。”
“郡主是看错我了,我怎会不喜欢这些,”曲红绡捻着钗身,手指摩挲了下钗头的玉坠,笑道:“你口中的俗物若拿到外头去随便典当一些,能够上许多人过一段好日子了。”
“你这拐弯抹角的毛病几时能改,”卫璃攸轻轻瞪了她一眼:“就晓得你不喜欢。”
“那郡主倒是说说我喜欢什么?”曲红绡也不辩驳,只勾唇笑了笑。
“我晓得你喜欢弹琴写字,喜欢瞧我作画。”
“还有呢?”
卫璃攸心里分明猜到了些许,却还是摇了摇头:“还有什么我也不晓得了,你且说说看。”
曲红绡道:“既然郡主不知道,也就不值得说了。”
“你这人真没道理,自己不说,反倒逼迫别人开口。”
“我既无所求,何来逼迫一说。郡主若无所求,也不至于被我所迫。既是郡主有所求,便须拿出个求人的态度来。”
“牙尖嘴利,强词夺理!”
不知从何时起,红绡待她再不像婢子对着主子那般毕恭毕敬,常揶揄打趣她不说,偶有争执也不让步,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占了理去。卫璃攸每每落于下风,只能气得咬牙跺脚。
曲红绡将金钗塞回她手里,眸光柔柔地看了她一眼,就地抚平对方正欲发作的小性子:“既是要送给我的,便由你替我戴上可好?”一边牵着卫璃攸的手,带到妆台前。
铜镜里立刻映照出两人的面容,什么都藏不住。
卫璃攸不常为别人做这些,拿起梳子小心翼翼地为她梳发,再将散发拢起绾好,生怕稍不留神弄疼了她。
等为红绡将钗子戴好,卫璃攸抬眼一看,便对上镜子里一双妩媚的眸眼。
“好看吗?”红绡伸出手,轻轻捏了捏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柔荑。
卫璃攸望着镜中,心尖颤抖着,眼里的痴与欲在此时一览无遗,无处藏匿。
而红绡读懂了她,也读懂了自己。
*
交叠身影掩住了铜镜,令其无从窥视。
妆台上胭脂水粉也被打翻,溢得到处是脂粉香气,却无人顾及。只听钗上的玉坠摇晃着发出细细声响,唯有隐忍的呼吸声深深浅浅地与之纠缠相和。
曲红绡松开手,迷离的眼里慢慢恢复清明,等看清面前面色潮红的人,才用指尖为对方拭去唇边的口脂。
卫璃攸从红绡怀里起身,背抵在妆台上,支撑着身子的手臂微微发颤。
“不小心弄脏了。”红绡执起她的手,见长命绳被胭脂染红了一块,轻轻一抹却晕成一片,只好罢手:“改日再重新为你编一个。”又见卫璃攸脖子上似乎也染上了一点胭脂,却怎么擦也擦不掉,这才回想起方才情迷间的孟浪之举,自觉羞人。
“怎么了?”卫璃攸的声音软绵绵地没点力气。
红绡蹙着眉没作声,为她将凌乱的衣襟理好,难为情地撇开脸:“方才没留意,弄出了印子,怕是过两天才能消...这些天你注意些,别叫人瞧见。”
卫璃攸抬起下巴,凑到镜子前瞧了瞧,反倒不以为意:“被看见了就说是蚊虫咬的,谁会怀疑。”
红绡摇摇头:“你若这么对卧雪说,她就越发过意不去了。”
卫璃攸心念一闪,忙顺水推舟:“不如这些天你来我房里陪我,等痕迹消了再唤其他人过来。”
曲红绡岂会轻易中了她的套,轻笑了声,不搭理她。转头收拾了一会儿,便移步到门边:“天已不早,郡主该回房了。等会儿大家找不到人,又该着急了。”
逐客令已下,卫璃攸自知赖不下去,只好拖着步子不情不愿地往外走。
等人走房空,曲红绡的心顿时也空了。她呆坐了一会儿,思念便在心里生根发芽。
曲红绡有些后悔没有当面说出问题的答案,可若等到了第二天见面,她大抵又说不出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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