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可辛鸾当真不该。
禺白等人虽不是什么林氏国重要人物,不曾担过复国雪耻的责任,可谈到高辛氏,他们照样有亡人丧家之恨。
恩怨情仇的对峙让人措手不及,之前是他们离国仇家恨太远,可此时,辛鸾就在眼前,见他又如此挑衅,他们怎能放过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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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禺白。”
按住禺白拿刀的手的人居然是千寻征。他上前一步,稳稳握住了执刀少年的后肘,缓缓发力竟把那刀锋从辛鸾的脖颈上移开。那深沉的目光盯着辛鸾,却是在对庭内所有的少年说:“小太子看起来有话要说,我们等他说完再动手不迟。”
被辛鸾一语道破身份,千寻征神色依旧坦然,不动声色地扫了退身在后的邹吾一眼,问辛鸾,“他告诉你的?”
“不是。”
辛鸾知道他问的是谁,没有回头直接道,“邹吾什么都没有对我说。”
冰冷的刀锋刚刚就在身侧,此时虽格开了,他却也仍有性命之忧虑。
辛鸾声音轻轻颤抖着,只能强自支撑:“天衍开朝定基不过十五年,林氏国被灭也不过是十五年前的旧事,我既然生于王庭,就算年纪小,能猜出来也没什么奇怪的。”
千寻征的眉头稍稍舒展,算是满意了他的得意门生没有为了高辛氏连自己人都卖。
但是,邹吾可以不追究,不代表他不会不追究辛鸾,他的袖袍在火把与晚风中舒卷着,千寻征不轻不重地推开禺白让他退下,声音低沉地,有种平静的残忍,“我们的身份你知道便知道了,也省去了老夫解释的麻烦,不过你小儿胆子不小,居然敢这么说挑衅老夫。”
“我话还没说完!”
一触即发的局面里,辛鸾急喊了一声,他好像是冷,每一字裹挟在夜风中刮起,都带出破碎的声响,少年们冷冷地盯着他,神色狂暴而轻蔑。
“天衍三年,先帝于朝廷颁令……诸国旧朝戒严结束,暗中谋逆只纠首恶,投献者余众不纠……天衍五年,朝中检肃匪谍令解除,天衍七年,戡乱解除……天衍八年,先帝拨地善待旧朝遗孤,天衍十年,先帝大赦天下,称再不追究旧朝遗民之事,天衍版图之上只有天衍臣民!”
卓吾就没有听过这么艰难的一段话,辛鸾费力地扬着脸,与千寻征对视:“我刚才话没说完……这府上住的人……是南阳德高望重的乡愿,是协助城中徭役营式的少年,是我王土上的贤达任侠,是天衍朝最寻常不过的平民百姓。”
卓吾额头上的汗已经出来了,老人和少年们却只漠然看着辛鸾,不发一声。
此时有外围的少年燃起了火把,两排火把一齐点燃,照得院中乍然通明,卓吾仓皇地回头间寻找哥哥,却只见邹吾置身事外般靠着身后的廊柱,明暗交错中,他环抱着手臂,竟扭头看也不看一眼。
好像是在嘲笑辛鸾的愚蠢,千寻征在火光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,“小殿下还当我们稀罕天衍朝的身份呢,你以为你这样说,我们就会放过你是么?”
卓吾心道一声:完了!
辛鸾第一句就说错了,就算刚刚在找补,却还是错了!
“这世道容不下孱弱的灵魂,我的徒弟可以救一个人的性命,可天真之人,他却救不得。”千寻征好整以暇地看着辛鸾,就像在看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蝼蚁,“你既然什么都知道,也知道你父亲当初是怎么将我们灭国的,那就应该清楚,亡人破家灭国之仇不可不报,现在围着你这群人,有怨有恨,我们寻你报仇泄恨——不过分罢?”
千寻征虽是林氏国遗老,这十数年却也是一乡之愿,此生不知为南阳冲突主持过多少公道。狮王虽已迟暮,但能到他的身份的从来不会是荒无人性、嗜血好杀之人,此时他虽然亦是当事人,说起来话来照样评理先行,井井有条。
少年们弓紧了背部,朝前迈步,辛鸾心惊胆寒地看着眼前的局势,看着眼前的老人,知道今日这一关他只能自己过!过不了,就是死在这儿!
六神无主地,他张口便喊:“我不服!”
千寻征大声接道:“你不服甚么?!”
“不服你们如此恨我!”
所有人都嗤笑起来,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滑稽的优伶。
辛鸾却没有停,一字一句道,“我不服!我爹爹一统天下之时军权强盛,天下于他如探囊取物,以仁义取之,可!以残暴取之,亦可!可他从不攻无过之城,不杀无罪之人,当时是你们林氏国自己纳地献玺的,我不懂你们为何如此恨我?!”
“哦?这是太子殿下在自家的史书上学到的嚒?”一少年张狂地笑了起来。
辛鸾却没有理会这突然的打断,他知道此刻不能停歇,必须凭着胸中一点气势支撑下去:“爹爹从未诱过小邦遗民,俘虏以归,从未曾迁徙遗民,监禁圈地,从未重刑大狱,逼供连坐,各国旧人游仕神京,他更不曾因他国庶众有过分毫的内外之别,你们今日还好好的在南阳安居,无缺衣断食之苦,我不懂!你们凭什么恨我?!”
辛鸾眼眶通红,霍地扬手一挥,直指隔壁府上的鼓瑟之音,“便是你们暗忆旧朝都会,弹着韶虞舞象,古乐旧曲,天衍何曾斥之为异域之声?把你们视为异类?!你们又凭什么恨我?!”
他话音一毕,忽有人于人群后跳踉起来,握着一团残雪狠狠朝他砸了过去!
“杂种!”
那雪来势如刀!打在辛鸾的眼睛上登时碎开!
辛鸾猛地侧头闭眼,却还是被那凛冽寒冷扑了满脸满身!
跳踉的少年还在怒骂:“杀了他!高辛氏的小杂种!——**!杀了他!”
火光登时腾乱了起来,那少年似乎想冲出来动粗,却因为千寻征并未发话被兄弟们拦架住了!
辛鸾听着那骚动之声,黑暗中浑身战抖地呼出一口气来,雪沫从他的脸上簌簌而下,他却至始至终于原地一动也没有动。
第39章 暗流(4)
“你们想杀我啊,好,来啊。”
辛鸾抹了一把脸,目光平静无波地转向那个被架住的少年,“风水轮流转,这屋子里任何一个人都能杀我,但是我告诉你们,你们不要觉得自己做了多了不起的事情,你们杀了我,和杀了街上随便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没有区别,你们复不了辟,改不了朝,换不了代,王座上坐着的依然是我高辛氏的人,你们杀我,不过是泄一腔怨愤,聊以自慰和自欺罢了!”
卓吾要惊了:辛鸾这人能不能看看场面?!拦人的直接火了,挨得近的少年转身动手,一边扯住辛鸾的衣领,另一边的挥手便打他的头部!场面仿佛火把凌空扫开了火星,一个人动手了,一群人都动手了!
纷纷大喊着,“他还敢说话!兄弟们!打他!”
中庭的一侧,邹吾陡然绷紧全身。
离得近的卓吾想也不想,先他一步,立刻弹珠一般冲了上去:“你们干什么!”
众怒殴打在前,辛鸾没有跑,甚至没有躲,他被人拖来拽去,受着无数人的愤怒的目光和责骂,大声问了回去:“我说的难道不对吗?!”
“你们有什么资格谈你们的国?!亡国旧臣有无数出路,你们若是贞心如匪石,早就战死了!就义了!最差也是学伯夷叔齐,不食周粟,采薇而死!你们做什么了?天下定于一也,你们不也享受这天下太平了嚒?你们的师傅不也是与南阳官府藕断丝连嚒?便是你们三哥的父亲不也是投效了我父亲做到了三品侯嚒?邹吾卓吾去岁参加神京柳营的比武,不也是来吃我高辛氏的米,祗应了宫禁城防嚒!?怎么我如今流落南阳,只因在你们的屋檐之下,你们又恢复了你们的大义名分了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