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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卯时,陆戟餍足地睁眼,却见身旁已然空了,屋侧朴素的三折屏风后还袅袅腾着水雾。
他唇角一勾,翻身披衣便要探过眼去。
彼时慕洵刚好打理着袍带从屏后现身,鬓角发梢尚存着雾湿,不经意地抬眼间见到陆戟猫腰贴在薄屏之后,一副饶有兴致正欲探看的模样。
也是赶得巧了,陆戟这厢方才悄然挪到地方,头还没伸出去,便见慕洵整衣出来,弄得他做贼心虚,立刻正身负手,装作欣赏素屏镶边上寥寥的简雅兰雕。
“这、这个……君子如兰草,无人亦自芳。凡矜你看,这兰花雕得姿芳尤甚……”
八尺天姿立于屏风前,躬腰似老翁,手指轻划在屏框上装模作样。
真是没个正经。
慕洵不欲理会他那点小偷小摸的心思,更不愿揭得他原形毕露,只怕到时他火势一上来,弄得更不好收场。
正在慕洵转身抬臂束发,陆戟瞧见他大袖垂至肘弯下,拉紧的布料勾出满截细腰的时候,门外忽然响起几声轻叩。
“何事?”慕洵并未转身,理冠的动作加快了几分。
“是我,慕大人。”
是张继的声音。
日前慕洵远行他并未送别,称是陆戟安排了新差一时无法离身。慕洵对此向来宽待,想他军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,便也无作他想。不过军务繁重的大将军为何会来此偏驿?为了保护微服的皇帝不受伤害?显然不太可能。
他转身望向陆戟,小皇帝自然没有告诉他的意思,盯着那如兰似草的粗制雕花继续装模作样。
木门开启的一瞬间,白白软软糯米似的一团人影张着小胳膊扑进他怀里,嘴里还含混亲稚地喊着“爹爹!”
慕洵一时还愣着,双臂却不自禁地将陆清搂紧。
“太子醒的早,等了一阵没见二位出来,便缠着来找了。”张继一身浅甲,笑得有些无措。
“劳烦将军照料。”慕洵邀他进屋,抱着小陆清立在小驿屋内方桌下摆放整齐的长凳旁。
陆戟知道自己昨夜做事过火,慕洵身上多少有些酸肿,更难得见他示意,便赶忙落了座,即刻让他二人也坐下。
“你我皆离了皇城,总不能让清儿一个人留在那……”
见慕洵不语,陆戟草草归置好自己褶皱的外袍,伸手要将陆清接过。
小陆清亮晶晶的眼睛转到他的脸上,又看了看他伸出的手掌。“父…父…”他努力说了半天,最终还是转头将脸贴紧在慕洵肩上,软乎乎的一侧脸颊挤得扁扁的。
他开口很早,却始终龄幼,仍喊不出“父皇”二字,只能发出“父父”的音节,却已叫陆戟心花怒放了。
慕洵抚摸着陆清的小身子,却朝着陆戟浅笑道:“不着急,太子已经很棒了。”
“带他来此确是让人放心些,陛下考虑的周到。”
陆戟凝视着慕洵的波澜不惊的眸子,竟隐约看到超乎他固有的沉敛自持外更加闪烁的光彩。他心正窃喜,受到慕洵的这般赞赏,似乎更胜风月之快意。
怎料下一刻,慕洵话音一转,笑颜未收,反问张继道:“张将军来此护送,却不怨怪陛下大材小用吗?”
张继自坐下起已踌躇好一会儿,自己借口差事未曾送别慕洵,这会儿却又抱着太子出现在偏驿,于情于理都不合适。
其实以慕洵的性子,折柳饯别不过心意,他定然不会在意,可张继一届武将,帝相离宫却不守城,反倒甘作一随行侍卫护主在侧,委实是自降身位。何况张继耿直中正,绝不是擅离职守、尸位素餐之辈,何会甘愿作一随侍近臣?慕洵为师为相,说是问他怨怪与否,实则在劝他说出实情。
“随行澄州,是臣奏请的陛下。”张继没法瞒过他,也知倘若搪塞,这一程吊着心的还是自己,他静自犹豫一阵,终是站起身向慕洵推手行了一礼,开口道:
“是我对不起柳枫。”
慕洵眉头一皱,余光见陆戟同时板下脸,显也未获实情。
张继自知有错,心愁难解,终于道出此行缘由:
那日慕府客宴,柳枫大醉不知事,随慕洵院下接旨时甚至迷糊着嘟囔“我柳枫可是连那小皇帝也不跪的”,好在被张继即使捂住了口,后半截话生生堵在他掌心。
而后天色大暗,张继谢过慕洵派人相送,驮起刚刚揪着耳朵要请他再喝一场的“师叔”柳枫走出府门。
医馆在市集旁,与僻静的慕府隔过两条长街,其中一道巷子便是勾栏云雨赴逍遥的快活处,在这夜里,灯火最是繁盛。
柳枫突然挣着要他放手,拍着大将军脑袋直说今天非要把他喝趴下。张继不屑同他一大夫扭劲儿,说放便放了,让他痛痛快快一屁股落在地上叫唤。
柳枫已然醉得不轻,嚎完爬起来还是摇摇晃晃走不稳,却还是拧着鼓莫须有的狠劲儿拽着张继往亮处走。
张继本想扛着人直接撂回医馆的,谁知道那红花绿柳的地方走出几位面熟的,见到他差点吓得跪了。
大将军哪能纵容下属混迹花柳?张继正言教训了几句,让他们快些离开,奈何身边一个攥着他胳膊的醉鬼拼命似的把他往醉仙楼里头拽。
他能怎么办?只能尬着脸收紧胳膊,朝几个偷笑看戏的熟人解释说:
别学我,交友不慎。
下属面前动武扛人显然不好,张继只得拐弯找了一间难得半夜还点着烛火的朴素小酒肆,让柳枫点酒点菜自由发挥。
一时情急,他大意了。
普通酒肆皆循夜禁,昏而闭,五更起,眼下这漫天星云,黑帐似的夜幕下哪里还有什么正经酒肆!
可惜他分辨出不妥时,几碗浅酒已被柳枫劝下了肚。那酒里不知是下了什么猛药,无色无味,却能顷刻让人下腹蹿火。
张继尚且如此,对面出诊就当锻炼的柳神医就别提了。
将军尚觉发热,整理软甲准备将外袍脱下,恍然发觉对面快要醉瘫下的柳神医已经解开单衣手往裤腰上摸了。
他没得犹豫,立刻扛起柳枫往医馆赶,至于这未立酒帜的小店只能明日再上报府衙。
夜半,正街空寂,医馆里看管药材的小童挨不住夜睡着了,张继尚存几分清明,叫醒问他可有大夫在馆?小童摇了摇头。又问他可懂药理?小童再摇头,张口“啊啊”几声,指了指嘴巴,竟是个不会说话的。
解药不易,将军叹气。张继只得摸向那小童问了柳枫寝间,预备将人撂进去再做打算。
找屋子、进门、摸黑寻床,都没什么问题。
唯独将人放下时被这个骂皇帝不眨眼的泼皮大夫一把勾住了脖子。
大将军还弯着腰。
那酒混子还是拿腿勾的。
张继饮下的几碗酒药劲愈渐鼎盛,被一身酒气的柳枫下意识缠住,脚一架,腿一勾,腰一紧。
将军差点骂出声:
怎么你们作神医的喝完酒身上还有股花香?
哦,是石楠。
一切顺理成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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