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
李寒池哼了一声,“我看他是生怕皇上太后不知道。”
朱缨的生母是个无名无分的侍女,全因为洪庆皇帝酒后一夜风流才有了他。所以即便朱缨是皇子,他自出生以后,也一直犹如弃婴,到处被人嫌弃。
最嫌弃他的人不是旁人,正是他亲爹洪庆帝。
洪庆帝自个的出身其实和朱缨一样不光彩,都是由籍籍无名的侍女所生,他也没少被自己亲爹嫌弃,后来被膝下无子的萧姝收养为己子后,才改变了他的出身和糟糕的处境。
尽管这段秘史人尽皆知,但洪庆帝登基以后,不仅不让人提起这段过往,还让人把他亲娘的牌位给撤了。
洪庆帝在乎出身在乎到这般地位,自然是特别讨厌见到朱缨,一看见朱缨他总能想起来他极力想掩藏的那段过往。
他讨厌见到朱缨,也讨厌见到朱缨的亲娘。所以朱缨自出生以后就没见过亲娘。
朱缨亲娘去了哪里,或许只有洪庆帝自己心里有数。
但尚在襁褓的皇子总得有个娘。
洪庆不搭理朱缨,太后便让当朝的皇后收养了朱缨。
名义上朱缨是皇后养大,实际上就是嬷嬷们养大的。
皇后本就有自己的亲儿子,再加上她心眼向来不大,怎么可能会真心照顾朱缨?
哪怕朱缨的出身注定没什么威胁,但她还是恨不得朱缨立即死了才好,这样他的儿子就会少一个潜在的威胁。
这种生存情况,朱缨要是不装疯卖傻,怎么可能活到现在?
李寒池知道高骏心思浅,想不到这层面。
不过高骏想不到是想不到,但他又不是真蠢,自然隐隐听出了李寒池的话外之音,他勒住了马,身子凑近旁边的人,紧张兮兮地问道:“景宸说这话是何意?”
“没意思。”
李寒池懒得解释,踩着脚蹬下了马,把马匹的缰绳交给了在一醉芳华门口静候的伙计。
一醉芳华有九层之高,第九层位置绝佳,能将邺城的无限风光尽揽眼中。一般达官贵人宴请宾客往往挑九层。
李寒池一抬头就瞅见了从九层之上往下看得朱缨。
九层里面的几条五颜六色的帘帐随着风飘了出来,缭绕在红衣少年周围。
朱缨见李寒池注意到他,原本绷着的嘴角立刻露出笑意,他晃了晃手里端着的酒樽,做了个口型,算是冲李寒池打了个招呼。
正值晌午,日头最足,透过树枝叶子的光斑照在了李寒池的脸上,黑色的眼瞳像是覆着层油光,十分亮。
他略微眯了眯眼,脸上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,没回应朱缨的招呼,转身就跟着引路的跑堂进了一醉芳华。
“没意思是什么意思嘛?”
虽然高骏和李寒池都是十五岁的年岁,但高骏长得不如李寒池高大结实,他下马得时候并不能如李寒池一般利索,总得有人扶着。
“唉,景宸,你走那么快干嘛?等等我。”
他好不容易下了马,正欲追上去,却在走到李寒池方才站着的位置顿住了脚,他也学着李寒池抬头望了望,结果一打眼就瞧见了朱缨。
朱缨朝他笑笑。
高骏是不喜欢朱缨的,这人脸上的笑总像是不怀好意,给他笑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。
不过高骏还是咧着嘴,使劲晃了晃胳膊,指着一醉芳华的大门,张了个口型:“这就上去。”
楼上的人含笑点点头。
高骏一溜烟得了跑了进去,赶上李寒池,气喘吁吁道:“我当你看见谁了,原是瞅见了今个的寿星呢,你是没瞧见他冲我笑,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,哪有男人对男人这么笑得,我知道我长得细皮嫩肉的,招人稀罕,可……”
他话还没说完,就迎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睛。
”三……三皇子怎么还下来迎我们了?”高骏心虚的发慌。
朱缨立在楼梯转角,一袭暗红长袍,衬得他肤白若雪,脸上的那双桃花眼即使不笑也多情。
“尊客嘛,托人请了景宸几回都请不来,好不容易请来了,不得亲自迎一迎,免得景宸嫌我无礼再走了。”朱缨把目光缓缓移到李寒池的身上,“那岂不是扫兴嘛。”
李寒池笑了下:“三皇子真会说笑,可别在你的生辰日再把我给折煞没了。”
两人虽都笑着,高骏却觉得他俩还不如打一架呢,这周遭空气冷得都能结出层霜来了。
“三皇子有所不知,景宸确实有事,他脑袋顶还有个职位呢,在其位谋其事,景宸可不是尸位素餐的人,端了这个碗,就得干这事。”
高骏上前揽住朱缨的肩膀,继续说道:“今个是高兴的日子,就别说这些了,上去喝酒去,好些日子没喝酒了。”
朱缨看了眼放在他肩上的手,意味深长地问道:“怎么?就不怕我赖上你。”
高骏先是愣了下,然后立马反应过来朱缨话里的意思,他定是听见方才自己上楼时和李寒池的胡言乱语了。
高骏讪讪地收回手,急忙大笑又干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心虚。
谁知朱缨云淡风轻地留了句“逗你玩呢,瞧你不禁逗的样子。”,就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轻飘飘的先走了。
高骏望着朱缨的背影愣在原地,后面的李寒池走上来,看他一幅魂不守舍的样子,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:“干嘛呢,魂儿被勾走了。”
“哎呦。”高骏登时就原地从跳了起来,拉住李寒池,压低嗓子说道,“景宸,我刚才差点被三皇子吓死,我他妈怀疑他有问题。”
李寒池莫明其妙地看了他一眼:“哪里有问题?”
高骏一脸正色的指了指自己的脑壳。
李寒池给了他一个有病的眼神,同朱缨一样头也不回地大步向楼上走去了。
高骏急忙追上去,一边追一边不忘喊道:“哎,景宸,你别不信我,我看这方面的眼神一向是准的……”
***
就座以后,长木桌上只摆了些小菜和清酒,既没一醉芳华的特色硬菜也没惹人垂爱的美人儿。
就这么干坐着,高骏感觉屁股底下都长虱子了,他左晃一下右动一下。
终于忍不住了,用胳膊肘子戳了戳自顾自喝酒的李寒池,压低了嗓子问道:“怎么还不开席嘛?”
李寒池没搭理他。
他长叹了口气,百无聊赖的用筷子扒拉着小碟子里的花生米,丧气道:“早知道就该听你的不凑这个热闹,既没美人作陪,也没可口佳肴,我就道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好事。”
喝酒的李寒池缓缓地抬起头,口气不善:“你道谁是黄鼠狼谁是鸡?”
高骏意识到说错了话,心里想着向李寒池认错,一下子没把稳手上的力气,一筷子挑翻了装满花生米的碟子,碟子飞出去好远,花生米滚落了满地。
“嘎吱。”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双黑布靴踩在了门口撒得几颗花生米上。
“是我都是我。”高骏没注意到门口的人影,一直拽着李寒池的衣袖向他认错,“景宸,你别不理我啊。”
李寒池一把扯回衣袖,没搭理旁边的二百五,全神贯注地盯着门口的人,冰冷的目光顺着靴子朝上看去,那是一副瘦弱的身躯和一张白得没血色的脸。
“东厂临时有事,来晚了,三皇子恕罪。”
突然响起的声音吸引了高骏的注意,他觉得这人面熟,却没想起来是谁。
仔细算谢资安的身量是比高骏还要略高一些,但或许是因为长得苍白瘦弱,高骏竟然觉得谢资安与他心心念念的惹人垂怜的美人们相差无几。
于是他鬼使神差得说道:“三皇子,这是你请来的小倌嘛?模样不错,就是穿得也忒破了吧,就不能换身上眼点的衣服嘛?一醉芳华何时穷酸到这地步?”
场面本来只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中,但这会儿瞬间陷入了一种十分尴尬的氛围中。
李寒池真恨不得把身旁这个蠢货的脑袋给踹进肚子里。
“高公子真是有趣,总变着法引人笑。”朱缨说,“这位是我请来的谢小公爷,哎,不对,如今该改口了,是谢番役了。”
高骏大惊失色,怎么会是谢资安呢?他瞧见李寒池一副吃人的模样,急忙端起酒杯道:“走眼了走眼了,给各位,尤其是谢番役赔不是了。”
说完,他便一饮而尽。
“谢番役就座吧,我可一直给你备着座呢。”朱缨做了个请的手势,桃花眼含着笑意。
众人齐刷刷地看向朱缨留得座位。
居然是李寒池的右手旁!
众人几乎全替谢资安捏了一把汗,瞧瞧李寒池那张冷冰冰的脸和那双又凶又狠的眼,谢资安就像是案板的肉,被朱缨上赶着喂进狼嘴里。
李寒池见门口的人没了动静,突然掀了掀眼皮,冷笑道:“吃不了你,怕什么?”
光是听嗓音便冰得要死,谁会信他的鬼话?就连一旁最能鬼扯得高骏听了都不信。
高骏小心翼翼地朝旁边移了移,毕竟这可是他刚换得新衣服,万万不能溅上血。
门口的黑靴突然有了动静,步子又小又慢,像是脚脖子上挂着沉重的锁链,不过虽然走得慢,但还是一步一步地朝着李寒池的座儿走去了。
少年的脸和脖颈渗了好多汗,汗珠顺着交领全部流进了里面的内衣。
五月的晌午,天热儿,穿得薄,以至于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,一副漂亮的肩胛骨轮廓隐隐显露了出来。
走到座位前,少年没了声响。
李寒池睨了眼,发现少年的右手一直在轻轻地颤动。
怕他怕成这德行,还敢来?
李寒池抬起眼,对上了一双同他一样漆黑的眼。
“小将军介意我坐这儿吗?”
高骏埋在桌前的脑袋忽然抬了起来。
他光是听谢资安说了那么两句话,脑子里竟然就蹦出了个令他自己都感到羞耻的问题。
一个男人的声音怎么能这么细,细得让人心颤,简直是活见鬼了。
作者有话要说:
', ' 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