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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时的文辙瑜想要再问,可是老板却拍拍他的头,“小子,这些事你还是不要再问的好。”
直到今日,文辙瑜还记得客栈老板眼中的那抹无奈。
当时,小小的文辙瑜已经知道什么是妖言惑众,但是他想不通为什么说书人会以妖言惑众的罪名下狱。
带着这个疑惑,他回家问了爷爷。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,一向宠他的爷爷,就因为他这个问题对他动了家法,还勒令他不能再出去。
从此,文辙瑜知道了,前朝的事,在文家是个禁忌,谁也不能谈。
但年少的孩子本是叛逆的,越是秘密的事,他越是想知道。
后来,前朝的事了解多了,文辙瑜才知道说书人下狱的原因不是妖言惑众。
而是动摇民心……
这些年来,他偷偷的读过很多被称为禁书的文章,在文章中,他看到的是一派繁荣的京洲。
鳞次栉比的房屋,往来如潮的人群。
甚至是夜不闭户,路不拾遗的民风。
这些让文辙瑜疑惑了,为什么书中所说的京洲和他所生活的京洲大相径庭?
皇室为了建造宫殿,京洲中的平民男丁都被抓去当劳役,在七月的大太阳下挥汗如雨,却不时受到监视之人的无情鞭挞,日子很是凄惨。
因为战火的洗礼,京洲的大街满目疮痍,家家门扉紧闭。
官兵来去如盗,打着搜索前朝余孽的旗子,抢劫百姓的家财。
这和文章中截然相反的一切,让文辙瑜感到迷茫。
为什么会这样?
文辙瑜没有答案,其他人不敢告诉他答案。所以,只能他自己慢慢了解,慢慢深入。
他如饥似渴的扑在那些被朝廷称为异端的文人写的文章中,感受前朝繁荣盛世的景象,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生根发芽。
成为一名商人,靠自己的力量让商业繁荣起来,这样才有足够的钱改善那些贫苦人民的生活!
小小的愿望或许可笑,但文辙瑜却从未动摇过。
被爷爷下禁令不能出去,他就偷偷的爬墙出去,退下公子哥的服装,扮成京洲一个平凡人家的小孩,和贩夫走卒混在一起,饥渴的听着他们走南闯北的故事。
故事虽小,聪明的文辙瑜总能从中找到精华,然后慢慢的充盈自己。
小小的文辙瑜就像一块海绵,极力吸收这一切可以吸收的知识。
然而,文辙瑜听到最多的却不是这些人的亲历的趣事,而是他们对战争的抱怨和惊恐。
这些惊恐的情绪,合着那站后破败的城墙,让战争这个词,在小小的文辙瑜心中烙上了印,终身难消。
在文家人眼中,文辙瑜是个乖巧的聪明的,讨老爷子欢心的文家嫡长孙。
然而真正的文辙瑜,却已经变了,变成什么样,文辙瑜自己也说不清了,他只知道,自己在人前已经习惯的带上面具。
“孙少爷?”
一声试探性的呼喊将文辙瑜从沉思中唤醒,一个脸上横贯着一条蜈蚣疤痕的大汉略显恭敬的站在文辙瑜的身后。
“胡三,查到了?”文辙瑜静立在荷塘边上,语气淡漠的问着身后的壮汉。
胡三将手上的信封递给文辙瑜,“是的,古月教传来消息了。”
文辙瑜接过信封,在清冷的月光之下,修长的手指正颤抖着,揭示着文辙瑜此时紧张的心情。
从那些禁书中得到的真相毕竟有限,这些年来,他不是没有听说过诋毁文家的话,同时他自己也知道,前朝覆灭,文家能够安全无虞,或许就是因为文家也是覆灭前朝的帮凶之一。
胜者为王,败者为寇。
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,所以那场战争的真相就被掩埋于地下,任文辙瑜怎么查都查不到。
最后无奈只能借助江湖的力量,他只是想要知道,文家在那场战争中扮演什么角色?
是被逼无奈?还是利欲熏心?
深深吸了一口气后,文辙瑜才打开信封。
白纸黑字,却如一把利刃狠狠插进文辙瑜的心脏。
……
汉景十年,既汉景盛世第二年,楚后殡天,举国大丧。楚朝宰相秦开傅乘机举兵谋反,文华天,时任兵部尚书,攘帅印,霸军权。使得汉景帝无兵可调,只余护国将军束澜及其亲部勤王护驾。
百万大军围困皇城,束澜将军拼死抵抗,被叛军万箭穿心。
楚朝覆灭,秦开傅登基称帝,国号丰。文华天升任宰相,一人之下万人之上。
……
薄薄的信纸飘落而下,在晚风的吹拂下,飘落在荷塘里,水一点一点将信纸吞噬,墨色晕开,模糊了一片,苍凉萧瑟。
文辙瑜一个踉跄,倒在身后的胡三怀里,神情麻木,眼神却充满了哀凉。
透过那封百来字的信,文辙瑜仿佛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直挺挺的站着,手中长枪飞舞,满身的凛然傲骨,坚守在朱红的宫门之前。
也仿佛看到了,那身影上插满了箭,可是他的膝盖却不曾弯曲,猩红的披风被风吹的猎猎做响,长枪滴血,就算死,不曾退后一步。
护国将军束澜,用他的生命诠释了何为忠义,何为不屈。护国,护国,名副其实。
然而与护国将军相比,文家却是多么的不堪。
泪止不住从文辙瑜的眼角留下。沾湿了脸庞。
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天堂,和社会底层的人相处过,知贫知苦的文辙瑜心中的天堂就是前朝盛世。
然而,现在事实却告诉他,将他心中天堂推翻的最大元凶之一就是文家!
“胡三,你恨吗?”如喃喃自语一般,文辙瑜哀凉的目光穿过远方。
“呵!”胡三的手摸着自己脸上那条蜈蚣疤痕,发出一声轻笑,却没有其他言语。
汉景盛世,又何止是文辙瑜心中的天堂,更是胡三这些因为政变而受牵连的人的天堂。
恨?确实恨!可是一个恨字又岂能将那种从天堂跌到地狱的痛彻心扉表达。
这些文辙瑜永远都不会懂,胡三也不想解释。
夜风,越发的大了,月光越发的清冷。
黑暗也越发的深沉了。
文辙瑜抹去脸上的泪水,神情坚决,心中自然有了一个决定。
文家的罪孽,太过深重。
身为文家的一份子,他同样得承担这样的罪,那么就让他抗下。
如果可以,他愿意用灵魂为文家赎罪。
“孙少爷,古月教还给了我一个消息。”胡三见文辙瑜已有了决定,就知道时机到了,“商楼主人为束澜将军后裔。”
“商楼么?我知道了。”文辙瑜点头,他知道,以利为重的古月教并不可能无故买给自己消息,商楼的主人定然有授意。
但是又如何,既然已经决定把灵魂出卖,又何必在乎呢?
束澜将军的后裔,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。
……
翌日,通过胡三的安排,文辙瑜见到了商楼的负责人——于书也。
眼前这个身着书生长衫,带着书生独有的酸腐之气的男人,文辙瑜怎么也不能将他和传闻中商楼那个玉面狐狸联系起来。
于书也也是静静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,昨日远远看去,只瞧的这个少年的大概模样。
现在这般近距离的观看,发现这个少年倒是要清俊上几分,不错,是个值得调教的。
“你应该知道加入了商楼之后,你的立场就和文家对立了。”
打量完之后,于书也才淡然的说道。
“不,文家已经隐退了,所以没有立场之说,再者,你们愿意收下我,也说明在你们眼里,文家已经没有了立场。”
文辙瑜轻笑,并没有露出些许的怯意来,一派轻松,但是没人知道,他袖袍之下的手已经紧紧的攥起,透露了他的紧张。
“很好!”于书也点点头,朝文辙瑜伸出了手,“合作愉快!”
文辙瑜也是将手搭在于书也手上,“合作愉快。”
从此,狐狸和他同样带着狐狸性质的猎物开始了调教与反调教的争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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