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似乎很无奈,也很无力,坐下来后,将手肘架在膝盖上,低下头长长叹了口气。
那声叹息,就像是一个兄长,对自己顽劣的妹妹发出的谴责。
尤玮没有说话。
然后,她听到崔圳问:“这次,小轩又做了什么?”
崔圳的话落在娄小轩身上,他“问责”的也是娄小轩,可是尤玮却觉得自己也挨说了一样。
隔了一会儿,尤玮才低声道:“你果然什么都知道。”
崔圳自嘲的笑了:“从小到大一直在帮你背黑锅,我就算再傻,也该长长记性了。”
是啊,的确如此。
她每次闯祸,都是崔圳顶包。
次数多了,他怎么可能不了解其中的套路?
尤玮心里一下子五味杂陈,许多情绪涌了进来,交汇在一起,令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哪个更多,哪个更应该计较。
尤玮:“那么,你也一直知道娄小轩是什么样的人。”
崔圳:“我自己的妻子,我能没数么?”
……哦。
尤玮:“那我以前喜欢你的事呢,你也一直知道。”
崔圳停顿片刻,才说:“知道又如何?”
他的语气很平淡,声音很沉稳。
尤玮沉默了。
是啊,又如何?
小时候,崔圳的父母经常大吵大闹,大打出手,有一阵子崔圳连家门都不敢进,每天都盼望着他们能离婚,那么他就可以选择跟父亲,因为崔圳的母亲是一个情绪不稳定,时常借题发挥,歇斯底里的女人。
后来,崔父和尤玮的母亲陈妙之出轨了,崔圳的母亲抑郁而终。
崔圳那时候误以为尤玮是亲妹妹,对她好,是因为觉得他们一样可怜,生长在畸形的家庭里,他作为哥哥,有责任爱护妹妹。
崔圳突然说:“如果四年前,我回应了你的喜欢。那么以后呢,我带着你去给我母亲扫墓,我该向她怎么介绍?难道说——这是尤玮,陈妙之的女儿,我的妻子?”
尤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崔圳的心结她一直知道,只是一直刻意忽略,因为他对她实在太好,那种好足已掩饰掉他们两家的恩怨。
而且,她对崔圳的喜欢,他也从来没有阻止,更没有疏远。
所以她便一厢情愿的认为,他们可以成为一家人。
崔圳低声问:“尤玮,你为什么喜欢我。是因为只有我对你好,你渴望一个家,还是纯粹出于两性上的喜欢?”
尤玮吸了口气,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崔圳,问:“有区别么?”
崔圳说:“当然有区别,前者包含了亲情和其他复杂的东西,后者就只是爱情。”
尤玮眨了一下眼,忽然笑了。
那一瞬间,崔圳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她,那个任性的,耍心眼的她。
尤玮说:“再纯粹的爱情,结婚后也会变得复杂,变成亲情,转化成感情啊。这两者有区别么?”
这回,崔圳不说话了。
尤玮又挪开目光,缓缓说道:“我从小就没有爱,我妈她自己都是一个缺爱的女人,又怎么会明白如何关爱自己的女儿。直到我们遇到了你和你父亲,我妈说,崔圳的爸爸是这世界上最好也最值得嫁的男人,我将来要找丈夫就要找这样的。然后,我就在你身上看到了你父亲的影子,你们是一种人,当你父母离婚的时候,你对我说,你这辈子都不会对不起你的妻子,就算她是个疯子,你也不会抛弃她。我那时候就对自己说,就是这个人了,他会包容我一辈子,帮我背一辈子的黑锅。”
这番话如果是四年前,尤玮会当做深情告白来告诉崔圳。
可是现在,只是轻描淡写的回忆。
等她话落,崔圳也开了口:“那你应该明白,我选择了小轩,就意味着我选择了这辈子的活法,我不会抛弃她,无论她是怎样一个女人。”
尤玮笑了:“我当然知道。尤其是当我开始怀疑,娄小轩的一些行为也许你都知情,却还在帮她掩饰的时候,我就知道了。”
“我那时候很痛苦,我做不到立刻抽离。然后我发现自己痛苦的原因,是因为我太依赖你,依赖你给我的安全感,依赖我妈的那些洗脑式的教导——她让我和比自己优秀的人来往,嫁给比自己优秀的人,这样才能烂泥潭里爬出来,不至于像她一样。可她却没有告诉我,这样将自己一生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,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。就像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,一旦篮子掉在地上,那就是悲剧。”
尤玮看向崔圳的眼睛,那里面就像是深海,曾经是她以为最美的东西。
但现在,她完全不想占有这片海洋。
隔了一秒,尤玮接着说:“不过你放心,四年前我就想通了。与其把希望寄托在嫁给一个优秀的人身上,还不如把自己就变成那个优秀的人。”
四年来,这还是尤玮和崔圳第一次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起说话,类似的场景已经可以追溯到他们十几岁的时候。
成年后,再也没有过。
但对他们来说,这只是一次家庭式的对谈、交心,谈完了,说清楚了,生活还会和以前一样。
尤玮甚至觉得,就算崔圳将来和娄小轩貌合神离,就算她自己也和某个男人结婚了,她和崔圳的关系依然不会改变。
他们就像是彼此的日记本和纪录片,记录着彼此的人生,有欢乐有悲苦,这样的关系是会细水长流下去的。', '。'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