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窗外驶过一辆汽车,一束橘色车灯照亮了这间只开了床头小灯的房间,光从顾云川脸上掠过,他鼻梁上的镜片反射出一点刺眼的光。
顾云川捏了捏手心,回过神来。颈后的腺体正在发热,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,钻心的热痒蔓延开来。
哨兵和向导在15岁之后就基本发育完全了,如果遇上心仪的对象,出现结合热的症状不足为奇。顾云川取下因为体温升高而泛起雾气的眼镜,他的近视度数不算很高,但是离开眼镜后眼前的一切也朦胧起来,连带着思维迷糊不清。他尝试离江珩近一些,坐在了江珩身边。
但他甚至还没有坐实,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,身体的防御机制下意识地要反抗,精神攻击甚至已经探出了一半,但是在反应过来钳制住自己的是谁以后强行拉住了这些自发的攻击。
咔哒一声,顾云川感到肩膀剧痛,江珩的速度太快,他知道即使自己当机立断攻击了江珩精神领域,这条胳膊还是会被卸下来。
一小块晕黄的光落在江珩脸上,他的眼睛闪着无机质的光,像浸了寒冰的剑锋,冷静极了。他眨了两下眼睛,眼里致命的锋芒变得湿润了些,面上却仍没有什么表情:“你也没有常识,顾云川?”
江珩钳制住顾云川的手腕,将他牢牢钉在床上,全身肌肉紧绷,显示出不容忽视的爆发力,他正处于一种应激状态。在他看不见的地方,精神触手犹如利剑指向他的大脑,却在咫尺之遥停下,像悬崖边被勒住而跃起的骏马。
像是一种角力,在长达几秒的沉默中,谁也没有先动,空气中好像紧绷着几根弦,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。他们贴得太近,能感受到对方肌肤的热度和剧烈心跳,宾馆隔音效果意外很好,方寸之间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。
顾云川松开握紧成拳的双手,指甲里带着点点血迹。生生止住精神领域自发的保护机制对他造成了不小的损伤,犹如摩擦金属的耳鸣声在他脑子里回荡着。
“抱歉。”顾云川甚至听不太清自己的声音,他收回精神触手,感到身上紧张的猫略微放松了一些,还没说出第二句话,脱臼的手臂突然被接上,好在剧痛碾过,耳鸣戛然而止。
江珩盘腿坐在床上,刚刚一系列的反应都是条件反射,即使是低阶哨兵的警惕性都不亚于野兽,何况是江珩。他嗅了嗅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味道,看向眼前的向导。
顾云川坐起来,汗湿的鬓发黏在额角,灯光只能照亮他的半张脸。江珩开口问:“结合热?”
“对。”顾云川坦诚地点了点头,他面上看着冷静,手指却下意识地蜷起,他想要观察他的猫,可是此时的状态太糟糕,脑袋像被放在火上炙烤,滚热的疼痛时有时无,所以他花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来确认江珩的情绪。
猫好像有些不知所措。如果江珩有尾巴,此刻一定炸了毛,焦躁地敲打着地板。
“你没有带抑制剂。”江珩用的是肯定的语气,如果带了,顾云川断然不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。
“嗯。”顾云川应了一声,他已经没有多少精力去理解江珩在说什么,他在想猫的锁骨也非常好看,平直地盛着一湾灯光,好像一对张开的翅膀。江珩身上的每一处都像被精心计算过一样令人赏心悦目,因为太过完美,所以每当他收敛起随意的姿态,如现在这般认真时,竟有种疏远的非人感。
“看在你救了我好几次的份上。”江珩嘀咕了一句,“勉强帮一下你。”
顾云川愣了一下,他的脑子现在转得比较慢:“江珩。”他喊猫。
“干什么?不要就算了。”
“要。”顾云川话音刚落,江珩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,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,他感觉一道鼻息落在自己后颈处的腺体处,一股电流炸开,酥酥麻麻的。
“不是我咬你吗?”江珩下意识要推开顾云川,但是顾云川好像蛇一样缠得更紧。
“不咬你,别害怕。”顾云川贪恋地收紧手臂,说。
顾云川的声音很好听,温柔得像来自童话里的一个梦,钻进江珩的耳朵里。江珩不知道自己的耳朵如此敏感,顷刻就变得通红,他气呼呼地说:“谁害怕了?”
顾云川轻轻笑了一声。
“不许笑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顾云川伸手摸了摸炸毛猫的后颈,第二次撸猫他的手法已经很熟练,猫勉强被哄住了。
江珩离顾云川的腺体近,鼻尖都是他的信息素味,他问:“就是咬这里吗?”
“嗯。”
顾云川屏息等了半晌,什么也没有等到。
“顾云川,你是不是在紧张?”江珩突然问。顾云川向来处惊不变,因此当他紧张时,其实非常明显。
顾云川的心脏都有点紧缩,猫未免太磨人,他回答:“是。”
“哼。”江珩莫名其妙地有点得意,终于大发慈悲地下了口。
一瞬间江珩感知到了一股强烈的不属于自己的情绪,浓烈的渴望、欣喜以及令人窒息的占有,砸得江珩晕晕乎乎,等回过神来,发现自己身处四周都是黑白方块的精神领域里。
“……顾云川,你这叫恩将仇报。”江珩看见那些错位的方块,幽怨地看向身边的顾云川。
“我不知道……”顾云川看起来比他还要恍惚,但是很快调整好,冷静下来,“是我情绪波动太大,把你带进来了。”
江珩没再看他,他凑近了研究那些错了位的白色方块:“你的精神领域一直都这样吗?”
顾云川走到他身边,念头一动,只听咯哒一声,这些错位方块归了位。这下这片空间里只剩下整齐又死寂的线条。
顾云川的精神领域并不一直都是这样,在他刚刚打开精神领域时,这里是一片望不到头的草原。但是很快鲜草和花朵开始枯萎,12岁突破A级时,这里已经变成了整整齐齐的方格线。他并未注意过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方块错了位,也许是从他第一次用刀划破手臂开始。
“你果然是暴君。”江珩说。
“暴君?”顾云川没跟上江珩的脑回路。
“你的方块国居民们正在努力逃脱这里。”江珩戳了戳一块方块,“你镇压得越狠,下次他们就会逃得越远。”
顾云川感觉心尖被戳了一下,他终于理解了江珩口中的“方块国”是什么。
“你有没有想过放他们自由?”江珩问,“这样还不如刚才那样呢,你不难受吗顾云川?”
猫很讨厌这里。于是顾云川问:“如何放他们自由?”
江珩看着他,顾云川立刻会意:“你拥有这里的全部权限。”
“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吗,如果我动了这些方块?”江珩已经摩拳擦掌,但是嘴上还是问道。
“不会。”
江珩伸手摘下一块方块,接着是第二块,第三块……整面方块墙都有些摇摇欲坠。顾云川看见江珩笑了一下,这个笑容有些孩子气,充满了自信,然后他伸出双手轻轻一推,所有的方块分崩离析,一块接着一块堆落在地上。
然后是第二面墙,这项活动让江珩兴致勃勃,他很快拆掉了一排方块,如法炮制地推到第二面墙。
轰隆。轰隆。接着第三面墙、第四面墙应声而倒。
江珩站在四堆方块堆中间,像个国王一样巡视了一圈,张开双臂十分中二地说:“方块国的居民们,你们自由了。”
他回头看着顾云川,然后弯弯眼睛笑道:“顾云川,你也自由了。”
顾云川在十三岁前的一个月突破了A级,难得地得到了一次生日休息的机会,然而在气球蛋糕和客人全部到位后,宴会主人却因为临时收到补课通知缺席了。顾云川在那时已经不太容易失望,在十二点之前,他用小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下了“HB”(Happy Birthday)。
那道伤疤早已经混杂在他斑驳的手臂上无法分辨,顾云川摩挲了一下手臂上陆续长出的新肉,对着彼时十三岁的自己说:
再坚持久一点,坚持到十七岁,一切都是值得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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