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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节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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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'下人们见主家大势已去,大多已经心如死灰,当中年纪小些的,为着往后未知的命运,不知偷偷哭了好几回。

林嬷嬷恨不能将老脸哭得皱成一团,后见傅兰芽气色着实不好,担心夜风寒凉,小姐会病上加病,顾不上再自怨自艾,只好将手中仅有的一件披风将傅兰芽紧紧裹住,搂着她无声掉泪。

一众被困在后院中的下人里,唯有周总管是男子,他因在傅家位置特殊,未跟前院那些护卫及家丁关在一处。

他不好放任自己像女人似的哭哭啼啼,却也因心中忧惧,重重哀叹不已,不时执袖拭拭发红的眼圈。

正自伤心感叹,忽听耳旁传来小姐的声音,“周叔,我有些口渴,能不能请您去跟他们讨些水喝。”

他错愕抬头,就见傅兰芽正静静地看着他。

夜风徐徐,穿堂而入,拂得廊下灯影晃动不已。

小姐的脸庞被灯光照耀得忽明忽暗,神情异常平静,瞳色却幽深如井,不知已这样看着他多久了。

他心中浮起一丝不安,无声地张了张嘴,旋即僵硬地点点头,“哎,周叔这就去。”

他知道锦衣卫虽然奉旨拿人,但在老爷罪名彻底定下来之前,并不敢随意折辱女眷,尤其是小姐,别说只是一碗水,便是这回京途中的一粥一饭,锦衣卫也不至于弃而不管。

离众人最近的那个锦衣卫似乎刚入职不久,面庞稚嫩,行事看着还勉强有几分赤子之心。闻言,看一眼傅兰芽,颊边微微一热,很快走开去,跟另外几个锦衣卫商量了一下,不一会竟取了整整一壶水和一叠茶盅来。

周总管千恩万谢地接过。

林嬷嬷斟了一盅茶递给傅兰芽。

傅兰芽却只抿了一口,抬眼见身边不少丫鬟默默看着她,眼里竟有渴慕之意,想来因被困了大半夜,早已口干舌燥,仍顾忌着主仆之分,不敢随意僭越。

她便令林嬷嬷将茶盅分发给众人,除此之外,又亲自给林嬷嬷和周总管斟了一碗茶,举杯呈给他们,勉强笑道:“嬷嬷,周叔,今晚之后,咱们主仆的缘分恐怕就要尽了。”

林嬷嬷眼圈顿时红了起来,周总管却微微一滯,哽声道:“小姐何出此语,老爷尚未定罪,翻案并非不可能,说不定还没等小姐进京,老爷已经官复原职了。”

傅兰芽并不接话,只看着他将满满一盅茶饮完,忽道:“周叔,倘若我没记错,你来我们傅家已经有二十年了,这些年你操持府中诸多杂务,日夜不休,真是辛苦你了。”

周总管面色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,须臾,忙声告罪道:“小姐折煞老奴了。小姐想来也知道当年老奴是为着什么来的傅家为奴,那年渭水发洪灾,岸上百姓瘟疫横行,若非老爷防汛及时,沿岸发放防疫汤,老奴恐怕早已病死,怎会苟活了这许多年?真说起来,老奴这半条命都是老爷救的,何来辛苦一说。”

傅兰芽目不转睛看着周总管,见他虽然言之凿凿,神情更是哀戚诚恳,目光却分明有闪烁之意。

傅兰芽看得胸口一刺,忽然笑了笑,瞥一眼在不远处树下饮茶的锦衣卫,仿佛聊家常般闲闲道:“周叔,你该知道我这些日子总在梦魇,看了好几位大夫、换了好些方子,却总不见好。我心中郁郁,知道父兄公务繁杂,不忍让他们挂心,便去信给蜀州伯父,想请他推荐几位医术高明的大夫,谁知这信却一去无音讯,一月来都未能收到伯父的回信……”

说到这,她突兀地收声,跟周总管平静对视,见周总管始终平静无澜,神情并不因她这番话有任何变化,顿了一顿,又道:“周叔,平日府中书信都由你亲自照管,长达一月,府中与外界毫无消息往来,你可知是什么缘故?”

林嬷嬷却在一旁听得疑窦丛生,她知道小姐向来不肯糊涂度日,既然对府中与失去外界联络之事耿耿于怀,必然会想方设法弄个明白,只不知为何会特意选在这个当口质询周总管。

她想起之前小姐刚醒时跟她说的那番话,脑中倏的闪过一个念头,猛的偏过头,不敢置信地看向周总管。

傅兰芽却目不斜视,只盯着周总管,缓缓道:“除了书信失联之事,还有一事令我不解,便是我梦魇之事。实话说,我原以为是我宗气不足、运化失职,只需服上几剂补中益气的方子,再调养一些时日即可,谁知前两日我做了一梦,得了梦中的启示,才知道我连日梦魇不休竟是另有原因。”

周总管闻言神情不变,只微微笑道:“如此甚好,既能找到病因,小姐的梦魇病想来很快就会痊愈了。”

傅兰芽摇头嗟叹:“这话未必,因为我所做的梦太过荒唐,竟然梦见母亲对我说我之所以梦魇,不是因着生病,竟是有人下毒。周叔你说,好端端的,为何会有人给我下毒,你说荒诞不荒诞?”

她说话时声音压得极低,语调神情又与平日没什么不同,不远处几个锦衣卫看了,只当他们主仆在闲聊,并未往深处想。

周总管听了这话,脸色却如同上好的瓷器裂开了一条缝,终于变得难看起来。倒不是他自乱阵脚,实在是他在傅府傅府多年,深知这位小姐的心性,聪明过人不说,更不肯无的放矢,这番话看似无头无尾,却句句意有所指,他心头大震,怎么也想不到,今夜经此大难,小姐仍能抽丝剥茧,猜到大致的真相。

傅兰芽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,只觉胸口血气翻涌,恨意如同雨后的湿气般丝丝缕缕从心底沁出,紧紧咬紧牙关,将神情勉强维持住,只冷笑,那份解药看来是不用送出去了。

好一会,她哑声道:“周叔,我知道你跟随父亲多年,父亲待你着实不薄,照拂你的家人不说,更曾教你读书认字,不知你可曾听过秦时胡亥的典故?父亲性情秉直,眼里容不下沙,每回说起胡亥等奸佞小人之事,总会说:由古至今,背信弃义之人,从来只有一个下场——”

她微微一笑,倾身向前,轻启唇瓣,用只有她和周总管能听到的声音,轻声说道:“当诛。”

周总管面色铁青,猛的站起身。

第4章

旁边几个锦衣卫见周总管行止有异,纷纷拔刀,喝道:“站起来做什么!快坐回去!吾等奉旨办案,胆敢违抗者,当谋反定论!”

恰在这时,王世钊和平煜等人从院外进来。见周总管跟其他同僚起了冲突,王世钊神色微变,急步上前,欲要喝止周总管。

可周总管却不知见到了什么可怖情形,双目直瞪瞪地看着前方,对耳旁的呼喝声充耳不闻。少顷,仿佛终于看清眼前景象,瞳孔剧烈收缩,身子筛糠般直抖起来,边抖边连连往后退。

余人见他神情如此惊怖,背上汗毛不由得一竖,顺着他的视线往前一看,却只看见院中月光朗朗,花木随风簌簌摇动,除此之外并无异状。

“快、将他抓起来!”王世钊见周总管情形不对,生恐他发了失心疯,将不该说的话抖搂出来,也顾不上支使旁人了,抢先一步,挥刀刺向周总管。

平煜见状,眸光一动,若有所思地看着王世钊的背影。

周总管仿佛根本察觉不到身后王世钊等人逼近的刀锋,只死死盯着看着前方,五官渐渐恐惧得扭曲成一团,不等王世钊及另外锦衣卫靠近,便怪叫一声,胡乱挥动双臂,大嚷:“别、别过来。”

他力气大得出奇,虽然手无寸铁,竟然硬生生将王世钊等人的绣春刀隔开一旁,眼看杀开一条血路,猩红的眼睛居然一亮,迈开步子,疯了般往前急跑,一边跑一边仓皇回头,口中呼喝不已,仿佛后头有厉鬼在索命。

可他没跑多远,便仿佛被人迎面痛击了一拳,一个趔趄,跌跌撞撞跪在当地。他痛苦地捂紧胸口,挣扎着要起身,可身子只剧烈地抽搐几下,很快便僵在当地,彻底不动了。

傅兰芽见状,虚脱般的松口气,悄悄拭了拭汗,趁众人的注意力仍落在周总管身上,借衣袖的掩盖,将指甲里藏着的粉末一点一点慢慢弹到地上。

她手指微微发抖,心砰砰跳个不停,虽然一丝也不后悔,但想起自己方才亲手诛杀一人,仍觉胃里涌起强烈的不适,几欲呕吐。

早在几日前,在她意识到府中与外界失去联络之后,便对周总管起了疑心,因他在傅家多年,深得父亲信重,府中大部分庶务都经自他手,除了他以外,没人能不动声色将傅家变做一座孤岛。

更奇的是,在她起病之后,本以为周总管会请了程大夫上门给她诊病,因程大夫是曲靖名医,又对她的脉案极为熟悉,由他亲来诊视,多半能药到病除。谁知周总管只找些陌生面孔的大夫,程大夫始终未曾露面。

她好奇之下,问过周总管一回,他却说程大夫因流民治乱避祸去了乡下,暂时不在城中。

她收不到父兄伯父的书信,亦无从向旁人打听外界的消息,整日被困府里,备受梦魇的折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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