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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七二章:独活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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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……此毒药性霸道,即令服用些许,终不免折损元气,寿元大减。”

父王神色难以形容,说不出地悲愤苍凉。

“我还指望虎毒不食子……”他顿了顿,问向齐奉,“你可否估算世子寿元剩下几何?”

“若善加保养,约莫能拖上一二十年。”齐奉说归说,口气并无十足把握,“此后世子爷若过于劳累,便可能忽然脱力昏迷,耗损元气更甚。”

赵玦越听越不吉,因问道:“父王,究竟怎么回事?”

他的父王拿起桌上一张桑皮纸,纸张单薄,散发药香,不问可知包过药材。

如此寻常轻巧的纸张让他的父王拿着,居然拿得手抖——他那平日能轻易提起几十斤长鎗的父王。

父王话声也在发颤:“今日你我吃的补药有毒,服下此毒,五脏六腑迅速衰败,不出数日无疾而终。”

这话好似在人头顶打了个焦雷,赵玦问道:“父王,是谁下毒?”

他的父王不答话,喃喃道:“我哪里对不起她?”口气萧索,眼眸空洞。

赵玦心跳急了起来,这世上能教他父王灰心丧志的人屈指可数。

他起了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想,即使不愿深思,终究必须问个明白:“谁是凶手?”

父王道出他最恐惧的答案:“你的母亲。”

“不可能!”赵玦嘶声道,“定是奸人挑拨,父王切莫轻信。”

他的父王怜惜看着他:“阿欢,王府覆灭在即,旁人挑拨我们夫妻,有何益处?”

赵玦始终不能相信:“母妃谋害我们父子,又有何益处?”

“她和赵昂做了买卖,药死我们父子,布置成畏罪自尽,换取她带上王府产业全身而退。今晚她听我透露私逃安排,便连夜向赵昂通风报信。”

“父王从何得知这些内情?”赵玦问道。

当他听毕父王解释和嘱咐,毛骨森然。

“阿欢,”他的父王交代,“王府将破,我先回居处,你待会儿立刻跟来。”

赵玦像作梦一样来到父母居院,途中意外受流箭所伤。

在居院里,父王依照先前在正厅的谋划,作势要杀母妃,母妃挣扎呼救。

赵玦拎弓上前,道:“父王,放过母妃!

——在正厅,父王要他唱和作戏,扮白脸救下母妃,放箭弑父。

赵玦举弓搭箭,大喊道:“父王,放母妃走!”

——父王说,我身中剧毒,已无生望。纵使今日不死,下诏狱一样不得活,不如拿这条残命换你生路。父王死在你手里,也好过教赵昂折辱毙命。

赵玦喊道:“父王住手,我放箭了!”

——父王说,赵昂阴险卑鄙,见我们父子自相残杀,他心中得意,或许肯饶你性命,留下你当成我不如他的见证。你又救了你母妃一命,但愿她善念未泯,肯帮你求情。阿欢,父王盼你觅得转机活下去。

赵玦放声大叫:“父王!”

在这声叫唤中,他放出了箭矢。

他以父王手把手教导他的箭法,放出了箭矢,射穿父王的胸膛。

铿锵的刀枪声,惶急的人声,红亮的火光,刺鼻的烟味,翻飞的雪花,一切通通消失了。

天地刹那虚无静谧。

赵玦眼睁睁看着他的母妃自顾自逃离,彻底坐实抛夫弃子,独自求生。

他顾不上追究,奔到父王跟前,目睹自己曾经意气风发,豪气干云的父亲跪在地上,精气神迅速颓靡,英雄末路。

忽然父王无声笑了,彷佛在自嘲:这一生一世,究竟算什么?

而后父王看向他,温柔痛惜。

“阿欢……对不住……”父王说着,咬牙掏出匕首,刺进他胸口,拼尽余力完成父子相残的苦肉计,“没能让你过上……更好的……人……生……”

父王话音方落,气力衰绝,倒向他怀里。他撑不住,带着父王一起倒地。

他仰躺在冷硬的青砖雪地上,胸中插着森森利刃,遥望无穷无尽漆黑苍穹。

为什么我们父子要遇上这种事?他茫然自问。

夜空下雪花乱飞,洁白的雪粒在暗夜微发莹光,伴随凛风漫天落下,彷佛星子纷纷坠地,教人错觉天崩地摧。

四面八方金革相击,靴声橐橐,大匹人马络绎不绝涌入,往此处逼近。

赵玦怔怔忖道,锦衣卫很快就要找来了。

那么神呢?

朔风大雪中,他轻抚倒在自己身上的父王,再探不着温度,而母妃不知远远逃往何处。

从此以后,剩下他一人独活。

泪水由眼眶滑落肌肤,在隆冬寒夜里迅速凝结成冰柱。

他感觉不到面上寒意,独独疑问一件事。

神在哪里?

究竟在哪里?

赵玦霍地睁开双眸,从梦中醒来,眨眼工夫,他辨出自己躺在居处退思斋。

身上那股虚弱乏力太过熟悉,他意识自己又发病了。

下一瞬,他记起发病前因,大惊坐起。

“小村姑!”他唤道。

原婉然趁夜逃跑,教他关在园子后门附近的柴房,不久地动了。

“原娘子呢?”赵玦质问守在床畔的赵忠,强自支撑下地穿鞋。

“小的不曾留意。”赵忠回禀。

原婉然将他家二爷气到发病,他管她死活做什么?

他又道:“二爷,请留下将养,小的这便派人过去查问。”

赵玦不搭理,风急火急出房。

赵忠快步跟上,将斗篷往赵玦身上披,生怕他病后吹风着凉。

赵玦走不多远,暗恨病后虚乏走不快,再顾不上要强,自行将手架上赵忠肩颈,让他搀扶自己。

却听赵忠禀道:“二爷,原娘子逃跑的事没捂住。”

赵玦目露寒光:“是那茶房婆子多口?”转念又觉不可能,他在原婉然逃跑沿路预作防备,将动静掩盖得滴水不漏,包括调了嘴紧的下人在附近一带上夜。

也不会是原婉然房里丫鬟走漏风声,她们早经吩咐,遇事先行遮掩,同时上报退思斋,静候示下,断然不敢擅自声张。

赵忠道:“是流霞榭的丫鬟。”

他续道:“粗使丫鬟晨起小解遇上地动,跑进正房叫大丫鬟逃命,又进寝间叫原娘子。但房里无人,床上被子迭得整齐,她便嚷嚷原娘子失踪,满院都听见。”

赵玦沉着脸前行,赵忠道:“林嬷嬷迟早得到消息,定要落井下石,二爷倘使再坚持保住原娘子,德妃娘娘那儿……”

“我自有道理。”赵玦强硬打岔,铁了心不听进言,赵忠只得作罢。

主仆俩紧赶慢赶赶到茶房,双双怔愣。

继而赵忠面露喜色,赵玦却是脸色煞白,好似回到他父王横死那夜,天地寒峭刺骨。

茶房一排大房子经历地动,塌成一座座小山也似的碎砖瓦堆。

赵玦挣开赵忠,跌趺撞撞往前奔。

“小村姑!”他喊道,认出茶房原先位置,停在近处一座高低大小可能埋了人的瓦砾堆之前,飞快搬开碎瓦。

屋瓦碎片锋利,他赤手搬挪,没几下便割出数道口子,一时血流如注,染红双手,血水洒落在砖块碎瓦上。

赵玦浑然不觉,疯了一样只管搬物,心中不住呐喊。

别再带走她,求求祢,别再带走她!

当赵忠回神阻拦,短短工夫,赵玦已满手伤痕。

“二爷,你受伤了!”赵忠将主子由瓦砾堆前拉开。

赵玦推开他,红了眼继续搬物。

赵忠道:“二爷,原娘子虽在这片废瓦之下,却不知人在何处。你盲目搬挖不但救不出她,还要伤着手。”

一句话提醒赵玦,他喝令:“带嗷呜过来!”

他由眼角余光瞥见园里下人叁叁两两将欲走来,又下令:“调我亲随过来搬砖瓦,拨人守住周围,不准闲杂人等靠近。”

嗷呜一教人抱到茶房,便跳下地到处找原婉然——它在空气中闻得到她的气味。

不多时,它发出呜呜鼻呜。

明明原婉然的气味就在近处,它却看不到人。此外它嗅出了血气,不只是血水味道,还有脏腑残碎所散发的腥味。

嗷呜直觉原婉然出事了。

赵玦道:“嗷呜,找你主人。”

不等赵玦下令,嗷呜已跑上瓦砾堆,耸起鼻子这里嗅嗅,那里闻闻,很快跑到一块废瓦隆起处哀声大叫。

赵玦的亲随小心搬开石块瓦砾,赵玦在旁等待并上药,彷佛过了千万年那么久,终于有亲随发声喊:“找到人了!”

他们在几根交错倒落的梁柱下发现原婉然,她倒在柴堆旁,柴堆恰好扛住梁柱,架出一块地儿让她得以容身呼吸,并且多多少少挡下塌落的屋瓦。

赵玦赶到原婉然身畔蹲下端详,她浑身厚厚积了一层灰,压了好些碎瓦,肚腹处一团血迹洇透灰尘,隐隐血肉模糊。

他飞快卸下斗篷,将原婉然从头脸覆盖全身,轻轻抱起。

“原娘子仙游了,”他向左右说道,“暗香阁离这儿近,就放她在那儿停灵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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