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下一瞬,那女子倔强气恼的双眸涌现水光,须臾水光碎裂,化作泪珠落下。
明明只是两行水液,只是他人的水液由他人眼里滑落,划过他人肌肤,赵玦却错觉那是把钢刀,不偏不倚扎进自己胸膛乱搅,割裂五脏六腑。
他一团盛气因此再度消减:“这儿就是你家。”
“不是!”
“就是,”赵玦火气又上来了,“除了这儿,你不能再有别的家!”
原婉然对赵玦的专横反感极了:“哪儿是我的家该由我说了算,不归你管。我说这儿不是我家就不是我的家,我的家会有……”她话到嘴边慌忙将两个丈夫的名字咽回肚里。
不能在这风头火势的当儿向赵玦提起韩一和赵野,不能教他想起他们找麻烦。
其实何须她说出整话?赵玦已然会意。
“又是韩一和赵野,又是那两匹夫!”他抓住原婉然双臂摇撼,“你为什么总想着他们?你要惦记他们到何时?”
原婉然前时求援,今夜又出逃,教他火气一重积一重,积怒深重,不过苦苦压抑。如今几乎听到她亲口证实对丈夫念念不忘,妒意伴随怒意迸发,变本加厉燎红了他的双眸。
他盛怒之下,手劲过大,原婉然吃疼,只是咬紧牙关不肯求饶。
因此赵玦不察,狞笑道:“你的家一定要有那两匹夫才算数吗?行,我取来他们脑袋,送你当球踢!”
他目睹原婉然因为自己放话威胁而大惊失色,在那之前,她不声不响,身子却不由自主瑟缩。
他立时警觉自己手重,弄疼她了。
赵玦清醒了。
世上只有一个小村姑,纵使经历过千千万万年,来来去去千千万万人,都只会有这一个她,一旦没了,就永远没了。
他加诸于原婉然臂上,铁箍一般的十指立刻松缓。
原婉然也清醒了。
赵玦扬言杀害韩一兄弟,他说这话再无惯常沉稳,俊美绝伦的容颜出现前所未见的狰狞,比起虐杀西山劫匪那时,远远来得阴鸷暴戾。
他要动真格,下杀手了!
原婉然浑身发抖,顾不得臂上生疼,凑近赵玦拉住他衣衫。
“你别害他们,求求你,都怪我不好,我错了,不该逃跑,不该惹你生气,这里是我的家,我不走了,我没有别的家,只有这个家,我这就回流霞榭。”
她方才多倔强,现今便多卑微,眨眼间姿态判若两人全是为了韩一和赵野。这般委屈求全适得其反,再度激怒赵玦。
他抓住原婉然扯住他衣衫的手,咬牙道:“那两匹夫究竟有什么好,我哪里比……”话到半途煞住了。
他不肯自轻自贱,拿自己和两个匹夫相提并论,更不能让原婉然识破他不欲告人的秘密。
向无意于你的人示爱,不过是枉然示弱;对与你水火不容的人示爱,更是自取其辱。
他再沦落,再能放低身段,天潢贵胄与生俱来的骄傲终究不许他这么做。
原婉然早经木拉说破内情,在赵玦跟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情愿装糊涂,方才听他言语间似要挑明这个秘密,她惶恐极了。
一旦赵玦捅破这层窗户纸,两人会是何等光景,该如何收拾?
她来不及遮掩,畏惧心绪已自浮上脸面。
赵玦目光始终不离原婉然,因此乍一眼便懂了:她知觉了。
她知觉了他的心思,神色如见蛇蝎,避之唯恐不及。
果然如此……赵玦自嘲一笑,果然是自取其辱。
他刹那心冷,不由分说将原婉然拉出茶房,推入最边间的柴房。
“你既看不上流霞榭,就待这儿,正好和你那破宅子相仿。”
原婉然受了推抢踉跄进房,待得立稳回身,房门已关上,还教人拿了什么物事当啷穿过门环,让门后的她推不开。
“取门锁锁住,”门外赵玦吩咐亲随,“不准下人接近此处。”
原婉然扑向房门,喊道:“玦二爷!”
彼时天色渐亮,但柴房窗小,光线幽暗,她看不清地面起伏,踩在上头一个趔趄,啊了一声,险些摔倒。
赵玦转身欲走,听她惊呼,身形一滞。
不多时门后传来原婉然话声:“求求你。”
赵玦停下脚步,竖耳倾听。
“求求你,别动韩一和赵野!”原婉然央求。
赵玦铁青了脸,闭上双眸深吸一口气,随后睁开眼,快步离去。
原婉然在门后哀求,门外有人道:“原娘子,你求也无用,二爷已经走了。说不得,请你暂时委屈一下,等二爷消气,自然放你出去。”
那是赵玦的亲随之一,他边说边将门上锁,完了事,告了罪也走了。
门外人走光了,原婉然也实在累了,她环顾房里,四面墙下木柴垒得小山一般高,其中一角搁了茅草堆,生火时节拿来引火用的。
她将茅草堆当成垫子坐下,一边静静淌泪一边思索如何停息今日祸事。
不知过了多久,屋里闹起吱吱叫声。
原婉然抬眼一瞧,几只老鼠从她前方掠过,争先恐后要夺门而出,却教锁上的门阻了出路。
那群老鼠开始横冲直撞疯跑,原婉然正觉不祥,地面晃动了。
起先微晃,很快震动加剧,柴堆上方木柴笃笃互撞。
地动了!原婉然跳起来,冲向门后,喊道:“快来人,开门啊!”
地动厉害,十来步的路程她都走不稳,屋外也无人回应她的呼救。
她拼命拉扯门扉,无奈不过枉费工夫。这同时,头上窸窸窣窣作响,落下一蓬蓬尘埃,她捂鼻咳嗽,抬头看去,正好一片黑影当头落下。
她慌忙后退,说时迟,那时快,锵的一片屋瓦砸了下来。
这只是开端,柴房屋瓦开始叁叁两两落地,原婉然闪闪躲躲,避到了墙下柴堆前。
她不错眼地紧盯屋顶,躲避落瓦,忽然几道天光由屋顶透进来——屋顶由彼端起始,朝她这儿成片成片松动,即将坍塌。
原婉然逃无可逃,只能紧靠柴堆蹲下,抱头缩成一团。
下一刻,屋瓦抑或木柴落了下来,砸在她身上,包括头顶。
她一阵疼痛昏眩,不支倒下。
陷入全然的黑暗以前,原婉然脑海模模糊糊闪过一个念头。
相公,我想回家……
另一头,赵玦走在回到退思斋的路上,神态沉静,不过胸膛起伏急促,步伐过于迅速,失去平日的闲适自在。
他吩咐赵忠:“备车,我要去商号。”
“二爷,你整宿未眠……”
“事不等人。”
“生意要紧,二爷也要保重身子。”
“大事将了,往后有的是闲工夫保重。”赵玦说着,缓下脚步。
他自觉脚下不稳,好似身在行舟,头晕目眩,疑心自己又将发病。
身旁竹林给了他另一个答案。
林间丛丛修竹摇颤,竹叶簌簌抖动。
地动!赵玦恍然大悟,脱口道:“小村姑!”转身折返,朝来路疾奔。
跑了几步,他忽感虚弱,身上发软脱力,紧接着眼前暗下,从此人事不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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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个……下一章更新估计要延迟几天 ', ' ')